人群里有大娘哎呦了一声,轻声哀叹。旋即便响起另一声音,“那万一呢?我们也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那人靠得太近,一席青丝连同发梢绿绦洋洋倾泻。苔枝坠玉,青青如此。
少年迟疑抬眸,对上的却并非一双探究猜忌的眼珠。他发觉那人正盯着自己的左脚,下意识遮挡,正对上柳元抬头转来的明眸,“你愿意暂且跟着我吗?我就住在街市对面,平山堂。”
少年迟滞片刻,轻啄般点点头。须臾片刻之间,自己竟被凌空横抱起,人群阵阵骚动。
极好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乡亲们放心,这小孩以后就先跟着我。”
和风容与,日照烟柳。那人身前的长发时时吹至目鼻,少年轻微逐避。
“你的左脚是这么回事?除却刚才被瓦片所伤,之前还有旧伤?”柳元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孩。
少年正依靠着,只觉声音自那人心口震颤而出。“快有半月了,被铁刀刺伤的。”少年发觉她似乎在看自己被指认的衣服内里花纹,伸手展开一侧衣襟。
柳元只嗯了一声,抽手捂紧怀中人衣领,除此便不再言语。步履渐快,踏入屋舍,扑面药香。
“你一早又跑到哪儿去了,我从燕谷置赶来便空无一人。可有受伤,来我让看看。”
尚未见到人来,自内厅传来一帘玲珑声音,其中夹杂了担忧,否则应是本该更冷清些。
少年循声望去,只见清风掀帘,衣袂飘飖,一黑衣少女疾行而来,步步生风。那人看到自己,脚步迟疑,“你又去哪里捡的孩子。”
柳元将少年安放到软榻上,顺势单膝跪地,卷起少年裤角。“璧儿,我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别听远钖吓你,快去拿些金创药和三七来,金创外敷、三七磨粉内服,他这左脚再不可耽搁了。”
待到章远钖踏进内厅,便看到程璧正紧盯着坐在摇椅中的人。他原想是程璧在拷问柳元这一路的大胆行径,瞬时将手中把玩的一块圆石飞掷摇椅中人。流光瞬息间,自庖室甩出一记长鞭,卷走飞石。
“璧儿,章兄趁你不备,欲想偷袭。人证物证俱在!”柳元虚欹窗棂,一手指向自己,收着长鞭的另一只手捏起卷来的圆石。
章远钖满脸不可置信,对着转身看他的程璧咧嘴心虚微笑:“怎么可能呢,借给我十万肝胆也不敢让那石头的一粒浮土落到你身上。我保证那石头原本是一定正好打到摇椅上的,我以为躺在椅子上的是柳元。”
一弹圆石砸来,章远钖轻跃握住。“璧儿,你听听,他对我的谋害之心昭然若揭!”柳元向章远钖扬头,轻快走下石阶,来到厅中。
“哈哈,哪有哪有,这摇椅上到底是谁啊,程璧看了好久。”章远钖打马虎哈哈两声,跻身上前,没看到心里幻想的丰神俊朗的男子,暗自松下一口气。只见摇椅坐着的是一个瘦猴般的小人儿,左脚红肿涂满创药,手边还放着一碗汤药。
程璧佯装作怒,蹙眉看向两人,“他才似睡着,都轻声些。”伸手轻碰碗壁,“还算烫手,再让他睡一会吧。”说罢,悄声后退,站在章远钖身旁,两人似是约定好一般,一齐转身盯向正探头查看伤情的柳元,两双眼睛盛满了:他是谁,请解释。
柳元受惊似的回了两遍头,踮脚一把将两人拢出内厅。
少年独自在一片黑暗中奔跑,身后皆是红眼饿狼追逐,左侧山匪林立,右边人群私语,他再不知该跑向何方。电光火石之间,又是那影玄衣,只是他不再背向,而是腾空将自己抱起。他问那黑衣侠客要带自己去往何方,那人只是昂首阔步,不做应答。他着实太累了,倦意袭来,在那人怀中再抬不起沉重的眼皮,昏昏睡去。忽然感到有人轻晃肩膀,少年揉眼问道:“到了吗?”
白日眩目,左脚敷感生凉。烂柯旧梦,终是曲似黄粱。
眼前非为玄衣,而是绿衫。“醒醒,再不喝药该凉了。”
少年端起柳元递来的汤碗,仰头喝尽。
柳元拿回空碗,对身后人笑到:“章兄,你罔称侠客,喝药还不如小孩子,人家一饮而尽,好不豪迈。你喝药总引得邻里街坊探头探访,每每瞠目结舌。”
“那又如何,我就是吃不得苦。上次你说你那药丸子是用蜂蜜捏的,就算它长的又大又黑,我不还是信你的话乖巧吃了,结果呢!”
“结果就是你猛喝三大壶水,病最终还是好了。”柳元边从庖室端出釜皿食器边应答。
“等等,今日是谁下厨。”章远钖陡然惊恐万分指着案上饭食。
“我。”柳元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挑衅意味极强。“赵大哥家的烟囱才歇,你若跑快点,或许还能吃饱。”
不等听完,庭院中哪里还见半个章兄。
柳元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转身看向摇椅上的小人儿,“程璧在燕谷置琢磨新种,今天就你和我一起吃饭,饭菜味道虽然欠佳,但必是滋补健康,你不必过于担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穆游。禾字穆,水方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