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那场试验的是香槟的亨利。他当时在箭楼上布防,充满信心想要为通过这场试炼赢得那女孩的芳心。是夜他见对面营火不熄,萨拉森军派人运出一车大理石块,中间摆着一只木桶,桶上放着一个石盘模样的东西。他们运得很慢,而且似乎无人愿意靠近那辆推车。
其实第一个发现异样的是达芙涅。萨拉森军进驻吕大后久久没有进攻,不知是否在等另一路开始攻打雅法才同步行动。但是她接连几日看见吕大城外的柏柏尔人帐篷里冒出白烟。
是夜,吕大以南,所有人都见到了那从瞬息间出现的火光。如果说希腊火是在水面上像一从莲花一样静静绽放,又如水藻般持续蔓延,那这次的火是骤然爆发的,像沙尘暴时庞大高耸的扬尘,像落日照耀着大片鼓胀的云朵,红尽之后是一片黑烟,在夜色掩映下难以辨别.....
“阿摩司,我们...我们真的做到了!”
冬末的西风将那股刺鼻的气味送来,穆拉德紧随其后冲进棚屋,兴奋地大喊着向炼金术士跑来,单臂抱住对方。
对他来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在1099年的7月15日之前,阿摩司的祖先有一个大家族,一直居住在耶路撒冷斯提反门内的集市旁,经营着一家鞣革店。后来他们中的多数人在犹太道堂里殉难,十字军把他们的血涂在所罗门圣殿的台阶上,七枝烛台的铁芯上插着挖出的眼球。而不久前——同样的——另一支十字军攻陷了亚历山大港。而这正是他目前站在这里的原因与理由。
他刚刚在试验爆炸的效果。法鲁克操纵机弩,一百码开外一支绑着石块的箭射去,砸在铺着粉末的倾斜砧板上。这只是个开端,灼热的气浪粉碎了装满硝石火药的木桶。那一瞬木推车连同上面的大理石块都被炸碎,甚至崩裂到周围十码开外。
穆拉德熬得双眼满是血丝,依旧举着火把希望看得更远。有人大喊“趴下”,前方很快伏倒一片(不过也有可能是被气浪掀翻的),崩裂的碎石势同箭簇,然而举盾都不一定能挡住。
当时他们都看见了瞬间膨胀的火光与浓烟,然而这么短的距离来不及捂住耳朵也分辨不出那火光与雷鸣究竟是哪个先产生,正如没人分得清血液是甜的还是咸的、安拉和耶和华究竟哪位才是唯一神祇。
我想创世也是这般神迹。穆拉德对自己说。
这个计划在他们弃城出逃之前就有了雏形。伊马德丁输给了法兰克联军,在撤离途中染上痢疾,很快死去,穆拉德遇上了前来接应的法鲁克。两人接替已故总督,带领幸存的亚力山大港穆/斯/林,寻找下一处驻地。
行进途中众人口渴难耐,在一名阿勒颇商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口修建年代并不久远、还未积沙栓塞的竖井。
法鲁克观察到井壁上有便于人上下的凹槽,独特的浅黄水垢与雅孔河水相符。他早年随伯父去过大不里士,听说过那种波斯的凿渠法,一口咬定这其实是人为修筑的水渠。经过询问,它通往拉姆拉。于是这个被复仇的怒火冲昏头脑的年轻人背着所有人下了命令:把瘟疫带给基督徒。他取足到达吕大之前的水,把不远处荒村的人畜尸体扔进了井里。
或许是在救下法鲁克时窥见那怪异的货物,也有可能在更早、早在伊西多尔带他见识麻风病人惨状的时刻,穆拉德发现了自己对潜藏毁灭种子的兴趣:它们潜藏在他的血液里、神经里、可以用鼻子嗅出来、使空气以可怕的速度膨胀又将一切挤碎撕裂.....
在新修的亚历山大图书馆进学时,他曾在一希伯来语写就的残卷中窥见一种威力可比雷击的东西。自那以后他一直在询问那门语言的使用者与炼金术士。出逃后更是号召那群幸存者试图将羊皮卷里的神话变成现实。他决心用它来打开法兰克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试验在路上便开始了,反正这群人所有的家当都在身边。光是凑齐器皿就花了一天半,在五十次失败的镪水和水银的配比后,在油浴控温失败炸翻二十个烧瓶后,在三十次无法蒸干粉末板结后,在四十次铁锤敲击粉末毫无反应后(他们嘲笑这不过是面粉),全体人员在四散的白色粉末中不停咳嗽气喘、流泪打喷嚏,十七个倒霉蛋满脸是血甚至颅骨凹陷.....在熬过这一切后,其中一个犹太炼金术士成功复原出那个希伯来卷轴中的炸药,比穆拉德在自动人偶中见过的那种威力更大。
“每一步都被记录下来了,”阿摩司看上去同样激动,“倘若这次成功不是出于运气,法兰克人的城堡对我们来说可能不再是困难。”
你不会忘记那个誓言。让我们焚毁法兰克人的居住禁令,把血与火奉还。让我们回到亚历山大里亚,回到雅法,回到耶路撒冷,回到曾属于所罗门之民的任何城邦。
他们直视对方的双眼,余下的只有坚定。
…
一轮朝阳将东方的台地照成橙红,只有沟壑深处依旧是一片漆黑,两种颜色,同样鲜明,向南北两端延伸。远处的盐碱地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白,犹如碎冰,边缘镶嵌着色彩鲜艳的耐碱植物,丝丝缕缕稀疏分布像眼皮下最细的血管一样。
阿蒂尔站在吊桥操控台旁的箭楼上,看着清晨的美景,陶醉得打了个哈欠。很快要换班了,萨拉森大军还没来,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突然他看见东南方向的天际线有些模糊,紧接着出现了两个黑点——
是两匹疾驰的阿拉伯马,正冲下快要垮塌的沙丘,大半掩藏在掀起的尘土中。
阿蒂尔想起旧约里提到的那些天降神罚,都是从远处的烟尘里显现....它是极好的屏障,没人知道接下来将凭空出现的是骑兵的马枪、不知名的带翼生物还是熔岩与闪电...
在他陷入荒唐想法的几秒内,两骑移动得飞快,马蹄踏碎盐碱地上的层理结晶,身影倒映在破碎的镜面上,不久便已接近城墙下方。那是半干涸的护城河,十码宽,深度是两倍,底部斜插着不少削尖的木桩,犹如瓦拉几亚的白茅芦刑具。
“你们是谁?只有两个人吗?”
阿蒂尔不希望两个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雅法城内,一边向下方大喊一边慌忙下令收起吊桥——巡逻的斥候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他不必冒这个险。
纵马狂奔时风吹动两人的浅色斗篷,他依稀看见其中有个是女人。他们缄默着,反而加快了速度向那狭窄得仅容两骑通过的吊桥冲来。他站在数十尺高的箭楼上也觉得那隆隆蹄声压过了吊桥机关索转动的闷响,急躁而惊心。
刹那间阿蒂尔觉得哪怕有拒马都可能拦截不了他们。
为首的骑者伏低上身,双膝一夹马腹,竟然赶在吊桥完全升上之前凌空一跃,稳稳落在已有四英尺高的木板上继续向城内冲去,而另一骑紧随其后,也成功跃上了即将升起的吊桥。
“拦住他们!”
他朝楼下大吼,揪住隶属于自己的那些年轻士兵,把他们从吊桥的操纵台上赶下去。但那两个放肆的骑者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顺着那条以梅丽森德女王命名的东西向横贯全城的大道一路跑去,并在第二条主路拐角左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