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尴尬地抬手扶额,“.....如果有人愿意听我的话。抱歉啊,我已经不能掺和那些破事了,现在只是个无名小卒。”
“不,在我们心中你永远不会是无名小卒,鲍德温。”伊贝林男爵认真地说,“你是不想,还是不能?”
“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昔日的王此刻难得像个消沉迷茫的年轻人,此前哪怕是大军压境重病缠身也不曾有分毫动摇。这就是面具的好处。鲍德温在心中苦笑,然后迅速带过话题。“接受目前的身份必要且有益。啊,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两头喊话,试着去说服一些人.....连你在紧要关头都能发动一批人去做无望的事,这次请相信我。”
“不,你本不必亲自做这些,”对方却像是咬定了他在说违心话,“我....你不能把自己看得如此轻贱。”
“老兄,距离上上任耶路撒冷国王病逝已经过去了七年,有时我甚至觉得和过去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我不认为放弃领主头衔跟高迦米拉来这里是一件蠢事,看清我们的处境吧。”他半开玩笑地分析起理查撤军之举的后果、腓力留下的烂摊子,萨拉丁的潜在计划,以及杰弗雷对他的情绪,“在我看来,目前的情况简直和这些痢疾患者的排泄物一样,我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如果你试图维护荣誉、做个英雄、把每件事拨回正规,你会疯的。”
伊贝林男爵相信他那些看似荒唐的预测,因为这个年轻人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战争的气息,正如同猎犬嗅到雄狍跖腺的气味,禽鸟对风向与湿度的预感。
“但你确实变了很多。”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坐在井沿而不是王座上的年轻人,对方对自己的认知仿佛就是在市井间长大的普通人,不变的是鲍德温还是和过去一样清醒。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疯了?”他哑然失笑,“不,我只是看到了一些更为实际的东西。忘了跟你说,我和高迦米拉背着你们所有人成婚了。婚后我开始变得....自私了,我想抽身,想活下来,因为我发现一直以来折磨我精神与肉/体更甚的东西不是麻风,而是战争。”
说到这里,巴里安突然想起1191年的初冬,那是他们在阿克的“第一次见面”,名为伊西多尔的他还是个乐观的年轻人,眼里满是对这次十字军装备的好奇,没有一点常驻于此的打算。现在的他狼狈又憔悴,嶙峋的脊背不复挺拔,仿佛再耗上几年又会变成当初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说的没错。
“我受够了。理查已经准备撤退了,我也随时跟从他的选择。我不供任何人驱使,不要做谁的封臣,当然也不要做谁的主人。”鲍德温接着说下去,此前他的态度一直是坦率而漠然的,仿佛这一切已经与自己无关,但此刻他移开了目光。
“但我必须为在亚历山大港做的事负责。”他试图用轻松的语调说,“这是我隐退前的最后一件事。我会试着救下拉姆拉尽可能多的人,以及如果萨拉丁要问罪,就放了归在我名下的那些萨拉森俘虏(是的,他们不归杰弗□□,这让他很生气),并把我交出去。他会请我喝一杯的,正如他当年对居伊做的一样。我敢保证我的认错态度会比居伊好,倘若做这些能弥补一些错误的话。”
在亚历山大港,鲍德温做到了先前想做但一直不曾做到的事,并直面了自己的暗面。他确信自己没有做正确的事。
过去他曾在信中号召圣战,请求下一次十字军;他勒令被萨拉森大军围困的城堡坚守不退,等待不可能到来的援军;他为了守住耶路撒冷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舍弃情感、生命,乃至道义.....这是为了什么?为了天父的爱与救赎?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将村落焚为灰烬或与另一群人拼杀是爱吗?人们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要把什么挂在嘴边。目的地是回不去的伊甸,初衷是早已遗忘之物....
“你说过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巴里安道,“所以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就算萨拉丁亲自兵临城下。”
“与苏丹陛下会晤谈判后还会有这种想法,”黑发青年一哂,撑着井沿站起来,“真是拘谨古板,或许比起我雷蒙德会更喜欢你这种学生。收到我之前的委托了吗,王室铁匠?我需要新铸一把剑,一把更轻更趁手的剑。”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识一下新的淬火方法。”
途中他们继续谈论水渠被污染的情况,就在这时鲍德温发现事情绕回了一个旧题。
1*法拉吉:一种起源于安曼的水渠。
2*艾瓦米尔:大工匠、建筑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