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否值得.....”
鲍德温看见窗外几个人放弃了处理车轮,冒着雨把车上的东西背走了,羊毛毡搭在货物上,自己被淋了个透。
“大概是粮食吧?现在物资紧缺。”达芙涅说,“我想你应该会想见一个人。希望会会旧友能让你的心情好一些。”
她很快拿起空碗出去了。达芙涅就是这样,有效即为至高律法,有时他分不清她以普通患者还是恋人看待他,因为最近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她每次来都只为试验新方法改善他的身心状况,如果失败就离开,绝不多呆片刻。但其实他现在有点想粘着她,哪怕只会得到白眼。
他用不太灵活的右手去够她的衣角,却在触及前像感受到外焰温度一样躲开。
鲍德温垂下头,凌乱微长的头发帮助他掩藏了情绪。只是一晃,她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门边。随后是一阵交谈,她和某个操阿拉伯语的男子,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片刻间已经对不上名字了。
为什么会是阿拉伯语....尽管他知道达芙涅一直有拜访一些黎凡特当地医师精进医术。本以为发生过近一年来的疯狂事件后十字军占领地不可能出现任何萨拉森人了。
正想着,那人已推门入内。
…
其实,他进门时没想过会见到谁。
因为相识的人大多已经死了——或许这与他的职业有关,那些人在遇到他前已经被判了“死刑”,能说上他全名的人也不剩几个(阿拉伯人的全名一般比法兰克人长,只是相对来说发音没那么拗口)。
阿布.苏莱曼.伊本.达乌德,早年医治一些棘手的传染病,后来成为战场医师,常年与死亡相伴,几乎活成一座记录逝者生平的墓碑。说起来没什么值得自豪的,经他治疗后活得最长的病人之一就是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不过那年轻人死时还不到24岁。
苏莱曼印象中的鲍德温可不像如今的伊西多尔,他永远不会闲下来,也不会考虑什么与情感相关的事——而是义无反顾地舍弃。他们的王舍弃了太多,以至于比起人更像是一座石塑偶像,被风化得日趋剥落、面目与内心同样模糊的石像。
他记得最后一次去探鼻息时一惯劳碌的年轻人似乎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对于莫测的战局,对于公主糟糕的婚姻,对于耶路撒冷的未来.....但是再也没人能知晓他最后一刻心中所想。
鲍德温死后,他感觉自己也死了一半,他们共同与疾病抗争的那段时光一起被埋葬了。
离开耶路撒冷前他看过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他的外甥,小国王鲍德温。他向他的母亲报告病情。
“...是麻风病....”
“....”
“大多数病人没有陛下那么严重,只要熬过.....”
“你当年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茜贝拉脸上没有表情,麻木得像一尊石像,大概已经心死,“够了。”
然后他把曾经想给鲍德温的药给了茜贝拉。她知道怎么做。那是苦杏仁提取液,只消甜点或酣眠中的一滴,不会给人带来太多痛苦。随后在耶路撒冷的新王发话前,苏莱曼便自行离开了。
后来他光顾黎凡特的许多战场,克雷森泉、太巴列湖畔的圣奥默....一直到哈丁。他远远地看着,在一切结束后救能救的人,并送另一些人上路。
可是苏莱曼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这世间再无人像他。
无人能够像他一样,在绝境中给人带来希望,没有了鲍德温的骑士团似乎成了一个笑话,明知失败还要去送死的笑话。鲍德温战斗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而他们纯粹认为战死是一种荣耀。
于是失去了效忠者的御医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甚至质疑自己的选择,直到再次见到高迦米拉。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有活力,信仰坚定,和那个蒙吉萨的少年一样不可击垮。
“这条路我们必须走下去,”在昏黄的油灯下她的神色竟与当年的鲍德温有几分相似,“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我这一生平淡至极,倘若能够青史留名,也只是因为与你相识。作为回报,便让我做你留存于世的眼睛吧....
苏莱曼重拾了些许希望,他决定继续在流浪中行医,同时写下鲍德温死后黎凡特发生的事,接续在提尔的威廉的那本编年史后。既然要做一块“墓碑”,便让石面上铭刻尽可能多的墓志铭,记录更多人的故事。
但他没想到会再次碰到高迦米拉
——在近年来烽烟最浓的一个冬天,十字军从亚历山大港和拜特努巴撤回雅法。当时众人议论最多的人一个是英王,一个是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叫伊西多尔,人们不是称赞他就是斥骂他。
“你...能帮我救一个人吗?”作为一个沉思后定会找到高效解决办法的人,她很少请求他人。
“还有什么病人是我能治而你不能治的?我和那个人....认识吗?”苏莱曼下意识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