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对没有经历过的一切感到好奇与恐惧,譬如死亡。”他木然说,“但倘若你死过一次,或者体会过濒死,它就驱魅了。”
“当时我的丈夫死了,授意他的妹妹成为女王,然而作为女人她没有独自执政的权力,只能远赴他乡成婚,不再归来(就像我们的母亲)。他的堂兄窃取了王位,把我关进了城堡里的牢房。”乔安娜转过身去,红发显得有些黯淡,“他们用水杯盛尿羞辱我,于是我只有喝窗台上的融雪。食物从不按时送来,但即使发霉生虫我也从不拒绝.....太饿了啊。还得和老鼠抢食。”
她突然低低地笑了,“有一天,我特别想念新鲜的食物,于是模仿鸟叫引来了一只愚蠢的地雀,折断了它的脖子,本想拔了毛啃个干净,结果沾了一点血就吐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我只知道没有什么能杀死我。就像母亲一样——父亲把她关押了几十年。我有种预感,她会活过她的一众子女。”
他在她翡翠色的眼眸里看到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情感。金雀花家族的子女,血脉里流淌着的痛苦与疯狂。
…
送走乔安娜后,伊西多尔遇到的第二个不速之客是年轻的弗兰德伯爵。
“近来你一直躲着我,连这种好事都要瞒吗?”许久不见杰弗雷长得很快,头顶几乎超过了他的耳朵,脸上孩子气的圆润全部消失了,显得眼睛更大、更深,成熟里有些阴郁憔悴。
“抱歉。我在前往城外驻扎时想过来见你一面,但他们说你打猎去了。”自从伊西多尔开始追查画匠死亡事件他们就没怎么见过,尽管他并未刻意躲避杰弗雷。之后一个留守城中,一个驻扎城外,哈拉顿堡被攻破后他又长时间休养不出。他们确实需要交流,但不是现在。
“或许我们不应当一见面就互相指责。你看上去状态并不好,在担忧什么....或者谁呢?”棕色发的少年人走近他打量着,突然愤怒地抬头问道,“你的剑呢?我叔父给你的那把诺曼古剑呢?”
“遗落在哈拉顿堡了。有机会的话我会托人赎回来。”
“是的,自己的封地比什么都重要。”杰弗雷冷笑着绕到他背后,“你们一到雅法就计划好了,先是订婚,再渡海成婚。倘若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关注离港的船只了吧?”
他最受不了这种暗怀怨恨的嘲讽(也是因为没有料想到杰夫雷会如此抗拒他的计划),觉得有必要挑明并有理有据地争吵,“你的话听起来就好像我离开是一种违约、背诺,不可饶恕。但为什么非要把我们捆绑在一起?我让腓力尝到了甜头停驻在这里,暂时放弃扩张北法的领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并未出任何差错,更何况他们更拥戴的是你这个真正的继承者,而不是一个来路不明又臭名昭著的代理人!”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保住了佛兰德斯?难道你真的考虑过让他们拥戴你、取代我?”
对方的回应更加尖刻。
“你真是不可理喻,”伊西多尔这下反而冷静了,绕开了他,“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总是先从身边人开始怀疑。第一个正眼看我的法兰克人是你的叔父,不是你。我不是你的父兄,没有那么多责任和义务,我们之间只有一纸契约相连。倘若你觉得我的决定无益于你将要做的事,或者我并不值得相信,我们可以终止契约。我也不是非要这个领主头衔不可。”
杰弗雷如同被冷箭射中一样怔住了,这下看上去更像被抛弃者了。他没有想到从对方充斥着怀疑与怨恨的眼里还能看到些许悲伤与歉意。
但他选择不原谅。剑丢了就是丢了。
“对不起.....”少年人正欲上前拉住他,又出于恐惧与愧疚放下双手,“之前总觉得你干涉了太多......自负让我感觉活在你的阴影下。但现在我才发现....是我太依赖你的决策了。
“最近我真的太累了,我的能力不足以料理所有事务,而仅仅能做到不犯大错。比起做一个封君,我宁可(也更擅长)在弗兰德的旷野狩猎或牧马。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你和科穆宁夫人订婚了我还不相信那些事....你以为我不想回弗兰德吗?我时常梦见那里的牧草与骏马!但是我不能离开——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希望你离开,我原以为可以把你骂醒.....”
“你才是不清醒的那个。”伊西多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转身就走。
“不!别走!至少别离开雅法!”杰弗雷近乎哭喊着说,“我的堂叔鲍德温.....他突然决定自封弗兰德伯爵、侵占我的领土了!而我远在黎凡特,应该去求谁?我再也回不去了…”
闻言他瞬间警觉起来,下意识问道:“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他还对你说我将渡海离开这里?”
在他身后杰弗雷脸色惨白,简直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幽灵,现在看上去好像除非对方再跟他说一句话他才会有活下去的希望,于是回答得很快:“维尔阿杜安。”
这时鲍德温才回忆起阿尔苏夫的决斗和解,以及与达芙涅重逢后在病房里听到铜罐被撞倒的声音。有人想通过杰夫雷控制他。
他知道应该去找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