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年轻的领主显然没遇上过如此热情的家伙,还真的打算礼貌而严谨地一一说与他听。直到领路的黑发青年轻唤了声“约内斯”,听起来有些许不耐烦。
鲍德温匆忙拉着他未来的妻弟离开了,边走边不由得想,这位新来的香槟伯爵倘若全盘打入了领主们的圈子,会在他们面前怎样议论他?那个耻于剃毛的不文明者?那个连胡子都刮不好的幼稚鬼?抑或者毛没长齐的小男孩?没必要计较这些,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
能感受到晚风捎来月桂的清香,依稀看到外面院落里橄榄枝叶敲打在雕有圣树纹的檀木窗上。前面是出口,前面是自由,前面没有一'丝'不'挂的自大的法兰克老爷(说的好像他自己是相反情况一样)。
猛地掀开帘帐,前面是达芙涅。
尽管余暑未消,他感觉自己从舌头到喉管都冻成了冰柱,余光撇到自己拉着约内斯手腕的左手,下意识地甩开了他,心中毫无内疚。
然而此刻更应该做的是随便扯一样什么衣物来遮盖住自己。以及约内斯。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啊,是你,来找我的吧。”他磕磕绊绊地说,还不及编造任何理由或借口,“抱....抱歉,我失礼了。”
第一,希望她对黎凡特浴场有正确的认知,不至于阻拦兄弟来这种场所,或者认为他把她对兄弟“带坏了”。第二,作为医者,她最好见惯了男女病人不穿衣服的样子。第三,但愿她不要嫌弃自己现在看起来并不魁梧、也缺乏这个年纪男子应有的成熟感。
“哦,他们说你在这里。于是我就来了。”她略皱起眉,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这一点和约内斯很像),错开了目光,“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安插在教堂的的调查者送来的那位中暑的画匠刚刚死了。死因可能是中毒,但是没有人发现。你应该加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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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画匠被送来时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说自己头晕头疼,而且感觉膀胱胀得随时随地要炸。黎凡特尚未入冬,白天温度居高不下,他一个胖子自然比其他人更容易中暑,于是达芙涅让他除去衣物躺在通风处的床板上,又让人拿打湿的布给他擦身。
唯有一点起初不太正常,中暑的人不会想大量排尿。可是在后续检查与盘问中发现他出工前喝过酒。他们把排尿归咎为酒精的作用,不足为奇。
原本是很简单的轻度中暑,画匠也确实一度有所缓解,头晕稍缓他就又穿上那身满是颜料和汗渍的工作服,打算稍坐缓缓就回去赶工——因为英王要赶在半个月后的万灵节*之时启用教堂来给阵亡将士做安魂弥撒。
(*万灵节在十一月初。)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症状突然加重,大汗后四肢湿冷,脸色转为苍白,而且频繁排尿不止仍然喊腹部胀痛不已,最后竟然直接失禁了。
这时达芙涅才发现他指尖慢慢透出一种怪异的浅紫,呼吸变得急促而清浅,瞳孔正在意识涣散中放大。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中暑。她只能用针扎破他的指尖放血,同时灌下催吐剂希望他能把致毒物吐出来。
结果却并不理想,坚持了半天后画匠由于急性呼吸麻痹很快窒息而死。
“现在我们应该调查他属于被波及误杀、还是蓄意谋杀。”在看过尸体后伊西多尔问道,并把白布盖回这个可怜人头上,留意到此人身上还穿着死去时的衣物,捻起一片薄薄的衣角,“这也是证物吧?”
达芙涅回答道:“是的,但是我发现它和其他画匠的工作服没什么区别,连上面沾染的颜料都是差不多的。”
黑发男子抬手掐住自己的太阳穴,挡住了眉眼,只看得到微微下压的唇角。在与值得信任的人独处时,他习惯一边思考一边把所想说出来:“我会去查他最近都见过哪些人、以及有哪些反常的举动。说实话,我倾向于后者(即谋杀)。就目前的调查来说,有人意图在教堂——或者附近、或者前往教堂的必经之路上,发起一次火药袭击。目标很有可能是两位国王与众多领主、骑士中的任何一位。抑或者,面对几乎所有十字军高层将领。”
“这么说可真是一桩严肃的事。”金发女子皱起眉头,交叉双臂倚靠在雕花柜旁,那种坚定冷肃的气息在对视间弥漫开来,“我在一本与阿拉伯炼金术有关的书里看到过有关这种物质的描写,说它可以轻松摧毁城墙,类似于希腊火和投石器的结合体,但是从未见过成品。硫磺和木炭很好找,只是“蒙古雪”*比较少见,而且听说蒙古人只跟阿拉伯人做过交易。”
她略一思索,补充道,“但是实际上,火药还不止一种,甚至它在其他场合就不能被称作火药了。”
(*中世纪对硝石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