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ppons nos chopes sur la table et mangeons ce repas
Faisons comme à la maison nous sommes à Valhalla”
(打破我们的盾牌,我们也唱歌
宴会已经准备好了,桌子已经坐满了
野猪的味道让我们胃口大开
让我们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吃这顿饭吧
让我们像在家里一样在瓦尔哈拉殿堂)
最终伊西多尔毫无顾忌地加入了他们的合唱(如果这也能被称之为合唱的话),尽管除了杰弗雷没有谁注意到这一点。
身边的几位都是有封地的爵爷,礼节上还过得去,坐在下首的人肆意欢呼、大笑、拍打着桌子,任凭浑浊酒水泼洒开。换作从前,他怎么也难以想象会和这样一群人同坐一席。
收声后,性格跳脱的少年人直接跨过摆着残羹剩饭的桌子(倘若平整石头上放着的木板能算桌子的话),一边搂住他的脖子差点把他放倒在沙地上,“想不到你也会唱这支歌!”一边放声大笑,使他想腾出一只手捂住耳朵,“唱了我们的歌,就是我们的人了!”
四舍五入杰弗雷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力气不算小,再加上方才喝的酒,黑发青年被他晃得头晕,苦恼地开口,“伯爵,您喝醉了。”
“不,我没醉!”他大声嚷着标准醉汉会说的话,却向伊西多尔递了个眼色:棕色眼睛里一片清明,拽着他的那只手悄悄用力,示意他起身。
作为回应,根特领主试图撑着桌子爬起来,结果差点让木板侧翻,碗里的汤洒出来一些,只能退一步在地面上借力。他压低嗓音使之听上去更认真正式,向杰弗雷的一众副官道,“我带他去醒醒酒。”
也不知道是谁带谁去醒酒,反正两个人左摇右晃走不出一条直线。
鲍德温能够接触到酒精的机会或许比那些能喝钵扎*的土耳其人更少,不论是医生还是师长都劝他看在上帝的份上最好不要这么干,因此他并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从任何角度说,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钵扎,一种用粮食酿造的土耳其饮料,酒精含量很低。)
坐着的时候还好,他现在觉得太阳穴处充血快要涨裂、头脑一片昏沉,只能半靠在对方身上借力。杰弗雷比他矮了半头,行动有些困难,这让他很不好意思。
“就在这里,行吗?”他看了眼旁边的帐篷,现在轻声讲话那里应该已经听不到了,尽管以防万一他们还应该多走几步,倘若要交代什么要事的话(但显然此刻他不认为对方会有什么要事)。问题是......
“不要憋着,”雀斑脸少年扶着他转个身,面对帐篷钉了木桩的一角,“这里是白天比武登记和更衣的地方,不住人的。就吐在这里吧,不然晚上会胃疼。相信今夜到处呕吐的醉汉多的是。”
他还没说完,身边的年轻人就撑着木桩俯身痛苦地呕吐起来。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对方瘦削微颤的肩胛,有一刻他想上前帮忙。不过对方解决这一切没有发出多大声音,而且速战速决,没花多少时间。
沙漠里的晚风很冷,犹如融雪的冰泉扑在脸上,将脊背上的汗风干,很快伊西多尔清醒了一半,再加上被悉数清空的胃,酒精的效果几乎荡然无存——除了发软打飘的四肢。
他掐着下腹挺直身子,面向上风口而立以避免令人作呕的气味,努力使声音听起来不虚弱,“我们是否需要,再找一处?”
“不,不是什么大事。”
杰弗雷站在他前侧,只留下一个清醒中有些冷漠的背影。
年轻人狐疑而警惕地眯起眼,他从未见过对方这个样子,看上去不像过去的那个少年人了。其实他隐隐已猜到他想说什么。
“我从未忘记自己的承诺。”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他转过身来露出一贯的、有依赖性的笑容,微暗的月光照在脸上,隐去了那些雀斑,使他面容更加苍白、不真切,也更加成熟。这笑容像是排练过的,他想。
“我只想知道你和法王说了些什么?你说服他了吗?”他的声音里甚至有几分喜悦与期待,与他平时高兴的样子并无不同。
“我告诉他,倘若他班师回朝,我们也会做相同的事。”伊西多尔悄无声息地在围成的空地上绕了一圈,特意用剑鞘捅了捅熄着灯的帐篷,因为那里藏人是不易被发现的,“我们将为弗兰德而战,他捞不到什么好处。以及,”言及此,他顿了顿,对上杰弗雷的双眼,“凡事我以后可能获得的东地中海城市,靠战俘赎金得到的收益,他都有对其中一半的支配权。”
“我主在上,”少年人吃惊地瞪大眼睛,努力克制住才没喊出来,“你承认了两个宗主,或者说效忠者?”
“别急,另一半多数是你的,”提到收益问题他有点疲惫无奈。该死,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我可以不拿什么,毕竟还有根特的税收。”远渡重洋的钱,只能从圣殿骑士团的银行里要,可他还曾经得罪过他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伊西多尔不是鲍德温。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钱。”寒风将对方的声音吹得温度尽失,变得有些阴冷,并没有说破,可他已经知道了,“一半城市的经营权?连大卫之塔的所属权耶路撒冷的国王和大主教都争夺了多年,你可知你许给他多少?”
伊西多尔没有回答,反而抛给他一个问题。“大人,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为了光复......”
“为了再建立一个埃德萨伯国、安条克公国然后看着它在七十年后被攻陷?看穆|斯林和基督徒交替着流离失所?”
杰弗雷被骤然打断驳斥显然有点气恼,然而这些问题咄咄逼人,对方却出奇地平静,那双蓝眸似乎能吸收寒凉的月光,并施加于人,迫使对方镇静乃至臣服。
“或许沿海一代的城市,提尔、阿克、亚实基伦、雅法、海法.....它们都将为查理曼的子孙所有,但是能维持多久呢?”用源源不断的人力与金钱为它输血,再施加以谈判和征战之类的疗法,看它苟延残喘,这正是他先前用一生时间做的事。
“或许,在我们尚能看到的最后一日,一切都按照原样运作。但又如何保证它们可以被掌控在我们尚未出生的子孙手中?”他摊开手,以无声的叹息中断片刻,又是以往讥诮戏谑的语气,“指望一座城池能永不易主,就好比一个在滩涂里养鱼的人与大海立下约定,不要用潮水侵吞我的滩涂。”
伊西多尔的嗓音清冽如冷泉,却又比水更坚:“杰弗雷,你要记得你的家在哪里。耶路撒冷,我们尽力而为,而弗兰德才是你应该誓死捍卫之处。”
“等到我们在这里有了足够的势力,”杰弗雷转过身攥紧了拳头(他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咬着牙恨声道,“他不会,也不敢抢走一寸土、一分钱。我发誓。”
这样的誓我也发过。他感受到自己嘴角轻微抽搐。当初他对萨拉丁发誓严惩雷纳德,结果只是在地牢里饿了一阵,肥老头没少几斤肉,等他一咽气又出来蹦哒了。
对不起,我总是食言。
唯有在世且健康的时日,你才可能有左右局势的能力,无人能预知将来会发生的事。这一点,早在他九岁时便已知晓。那一日,初夏的阳光正好,月桂花期将过,满地白蕊,泛青的无花果犹如面纱后的少女藏在叶后,他与几个玩伴如寻常男孩打闹。后来回想,甚至希望时间停滞在那一日。
所以,永远不要轻易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