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天,菲利斯看起来也对你没什么话讲,反而拉过你面前桌子上的餐盘,蹭了一口你的剩饭。
这让你不禁问:“你待在红河谷里吃不饱?”
菲利斯手里捏着已经凉透的土豆块,把外面那层酥皮剥干净,慢吞吞送进嘴里:“比普利斯的食堂好吃。”
这是真话。当初你还没有离开时,校园里就已开始弥满着紧张的风声,有时候学校无法供应充足的食物,周围能做来吃的都摆上学生们的餐桌了,他们就只能味同嚼蜡地咽下去——否则就会在晚上饥肠辘辘地饿醒。
菲利斯的这话,倒是提醒了你离开时学校的氛围。那里的人并不是一无所知,但作为力量最微小的学生是被动的,他们做不了什么,只是听着校园里捕风捉影的消息,看着偶尔会流通进去的过时的报纸,等待着学期的结束。
“学校里现在怎么样?”你借故回去的那次太过匆忙。
“我离开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的。”
菲利斯用纸巾沾了沾嘴角,放下刀叉,他的一双眼睛平和地看着你,不说话,但你却又觉得他明白你现在的真实所想。这是属于你们的默契,当年埃里奥离开时,你行尸走肉般的郁郁寡欢,也是有菲利斯在你身边努力把你从沉郁的泥潭里给拉出来。
所以你信任他。
即使现在的你也摸不清菲利斯身上还会存有多少你们过去相识的影子。
这时的你不再纠结于一句话含在嘴里琢磨两三遍,阿尔贝加的事令你心情颓败,但这种沮丧反而也令你生出破罐破摔的勇气。
就算你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现状还能有多糟糕?至少,对于你现在而言,已经是糟糕透顶。你忍不住阴暗地想,“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这时候,你居然能为这句话而感到一点共鸣了。
“你认同激进派吗?”
沉默的餐桌上,昔日的同学、朋友相对而坐,你突然对着现任激进派话事人的亲生儿子问出了这个问题。
菲利斯看着你的眼睛,他的心绪并没有继续平静下去,但也只是暗生波澜。菲利斯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应对这样的答话,有人教过他该怎样回复突然的尖锐的问题。即使没有人教,他与红河谷的感情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往日,他不知道红河谷隐藏的身份,但这样一个河边小镇,集聚在一起的都是熟人,认得大多数的脸,叔叔婶婶兄弟姐妹,即使没有亲缘也有情谊。
那时候他以为这里只是一个边陲小镇,他听闻激进派的消息但知道自己的家乡不会受到侵扰,菲利斯从未想过一个与城区相距甚远深入简出的红河谷小镇会是它的大本营。
菲利斯为此震惊但也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因为他别无选择。所有真相都是在他父亲成为话事人之后告诉他的,上一任垂老的首领已不知所踪。
他感到割裂,一边是往年普通的学生,另一边是报纸上见过的邪恶势力。
但菲利斯同样很难将往日激进派的作为和风格直接等同于这里的人,他走过的田埂、亲切问候过的邻居此时都变得面目全非,似乎人人都有两个互不相扰的两面可以自由切换。
菲利斯对自身存在的认同感一直是犹豫的,但现实却不允许给他充足的空间和时间将一切想明白。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在推着他向前走,而他也只能沉默着低着头向前走。
没人会问他是否认同这一切,也没有人能问,除了你——与他有相似经历、知道他秘密身份,同时抱有朋友情谊的你。
菲利斯吐出一口气,他原本是来拜访你,却被你这个直白的问题卡住了。
“为什么问这个?”菲利斯说。
“不知道。”你诚实地说,你的理智在这几分钟被情绪占据上风,你只想问你想知道的答案不管它们是否尖锐直白、是否合时宜。
菲利斯微微一笑,不再是那种学生宿舍里柔和、充满书卷气的笑,而是一种含蓄的更有意味的成熟的笑。
“我不知道,克里汀。”他对你说:“我并不是从开始都明晰这一切,如果你要说认同感,我现在仍然在适应——但这些话是不能让我父亲听到的。”
菲利斯似乎是在隐晦地暗示你,他与他的父亲并不同心,而这或许代表着他对于红河谷的不认同。
“所以你才偷偷告诉我保密塔的消息?”你接着问:“那场在保密塔烧起来的行动你参加了吗?”
“参与了。”这时候菲利斯的声音似乎冷酷了下来,你不确定这是否属于他对自己打造的道德意义上的保护。他停顿了一下,又缓和语气重新开口道:“如果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传递消息、好奇我在这件事上的立场,那你或许要失望了,克里汀。”
你抬头看向他。
“我并不是完全出于担忧你的处境,因为我们过去的友谊而对你生出援手——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菲利斯微妙地停顿一下:“你也套了我的话,不是吗?”
你无法反驳这个。
菲利斯没深究这个:“事实如此。”
“当然,你可以仍然把我看作好朋友,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救援,至于你来到红河谷完全出乎我意料;你也可以将一切看作是早已计划好的一切,包括我的出现,一切不过是为了将你们引来红河谷为我们所用,成为下一个计划的一环。”菲利斯说。
“你可以猜测我行为的缘由,为它们套上你愿意接受的理由。因为我确实做过那些事,但你不能同时妄想我会告诉你真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