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动作不受控制地停顿了一下。那时候站在方奇先生办公室时似乎被鲨鱼吞入腹中的感觉到现在都没有被你完全消解。
“看来您对他的防备心也不小。”你说:“这就是您陷入这种境地的原因吗?”
法比安挥挥手:“不用试探我。我没有他那么好使的脑子,做不了操盘手。充其量,跟你一样都是棋子而已。”
“什么样的棋手会让自己的棋子身陷桎梏?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朋友的惨状视而不见?什么样的老师会陷害自己的学生?”你说。
“有时候,有些事离不开必要的牺牲。”法比安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被关在这里十年的人并不是他。
“必要的牺牲。”你重复了一遍:“是啊。必要的凌驾于他人身上的牺牲。”
法比安:“你是应该对人抱有基本的警惕,但是没必要这么极端。至少,他的承诺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从不说假话。”
方奇先生可能确实从来都不会说假话。但他会说一些没用的、姗姗来迟的废话。
你加重了撬动砖石的力道。
“别费力气了,年轻人。”法比安说:“我现在还不能走。还不到时候。”
闻言,你将手里的锥镐狠狠砸进墙里,然后蹲下身平视法比安:“还不到时候?”
你拉起他因为长时间潮湿而泛白的手臂,长期的营养不良使法比安的手腕还不如一个孩子的粗,宽松的袖袍滑落下去,露出布满被蚊虫反复叮咬后的皮肤,看起来分外恐怖。
“没有药、干净的食物,暗无天日,您以为自己还能在这样的地方活多久。”你说。
法比安轻轻挣脱,你松开本就没有用力的手。
“这不关你的事。”法比安说。
他似乎因为你的动作而生气了,但你没在意这个。你抓不住来去无影的埃里奥,也无法阻止方奇先生的布局,可难道你还无法带走一个深陷牢狱脆弱不堪的囚犯吗?
他们用权利用秘密用信息差利用你,使你被迫做选择,让你被迫按照他们的计划行动。你为什么不能?
你看向面前的法比安,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来。
法比安脚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他平静地看着你,看着你眼底压抑的疯狂情绪:“冷静点。”他说。
“我很冷静。”你说。
“我现在还不能走。”法比安说。
“我听到了。”你说,你松开扯着法比安的手,看着他脱力般靠在墙上。法比安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你,但你知道你没有改变主意,你拉住卡在墙缝里的锥镐,狠狠往后一扯,它飞旋着从你们两人之间穿过,插进地上,而光从法比安身后照进来,随之落地的是松动的砖石。
法比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脚腕上的镣铐落在地上,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他的活动了。
自由与禁锢都是法比安一念之间的选择。前进一步是光明,后退一步是黑暗。
你觉得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选项。但法比安就是选错了。
他低头看着困住了他十年的方寸之地,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砖。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从被锁在这里的那天开始,这块砖就和他一起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光阴。
你为法比安拉开了地牢的房门。但预想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法比安捡起地上的砖石,将它慢慢地塞回原来的位置。一点点挡住了从那逸散出的光芒,如同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生机。
“为什么?”
法比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你,他坐回原来的位置,重新与黑暗融为一体:“谢谢你的努力,克里汀。但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
“你想带我出去,却没问过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法比安说:“有形的囚牢是困不住人的,只有无形的囚笼才会让人甘愿牺牲自由。”
你看向法比安,此时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如同暗夜鬼魅。“犯下罪行的人必须受到惩罚,克里汀,”法比安说:“所以我在此赎罪。”
法比安的语气变了。就如同你在面对真正的方奇先生时,对方露出的那种不妙的语气。
你意识到法比安要说出什么令你觉得了不得的话来了,但当你真的听到时,依然无法控制内心的战栗。
法比安说:“我亲手杀死了我的朋友,玛丽安·约克,也就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