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荆睡得并不安稳。他这一觉能睡着完全是因为几天来的倦意积压到了极点,但精神上仍紧绷着,以至于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猛然惊醒。
他察觉到身边有什么动静,立刻从床上翻身而起,发现天还没亮,而种建中站在不远处的桌边,正将一个落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
新荆一怔:“你能看见了?”
种建中似乎没有预料到新荆会醒。他也怔了怔,沉默了片刻,道:“跟昨天差不多。”
这当然也不算是一句谎言。种建中心想,我虽然能看清你了,也能看清你写的东西,但我的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水平;这种情况下还是谨慎些好。
新荆下了床,走到种建中面前。种建中立刻将视线聚焦到对方身后某个墙角的蜘蛛网上,道:“我有点渴,没想着吵醒你。”
新荆离他更近了一些。种建中几乎能感觉对方的呼吸落在自己鼻尖上,这让他只看蜘蛛网的努力变得格外艰难了。
“……官人?”种建中犹豫道。“你是不是离得有点近?”
“先别动。”新荆压下对方,额头相抵,试了试体温。“你在发热。”他松开手,不由得皱眉,“你应该已经烧了一段时间,凌晨就发热不是好兆头,我去叫人。”
“没事。”种建中立刻拉住他,“军医能开什么药我也知道,无非就那几种。我受外伤后一般就会热两天,这是体质问题。”
“这哪是什么体质问题,你是发炎了!”新荆大感头疼,重新点好灯,整理出短刀和自己下午就给用过的金疮药。“这没什么好拘谨的,刚来的时候安济坊有意拖延,现在你如果不配合,我就把你那位十五哥叫过来,让他亲自对付你。”
“千万别。”种建中连连摆手,苦笑道:“他是来看我笑话的,我惹不起。”
他脱掉了上衣,新荆找到下午种建中坚决不让碰的肋下,在靠近腹部的血痂一侧摸到了隆起的部分。
“还说这是旧伤?”新荆按压那一部分,感觉手感明显不对。“你这里面化脓了。你不能讳疾忌医,说实话我没什么处理外伤的经验,你如果需要我喊人,我就去喊人;如果你坚决不想让外人知道,就直接告诉我解决办法。”
种建中把视线收回来一些。面前的新荆看起来很焦躁,一方面是因为这年轻文官这几天亲历战场,精神层面折腾得也挺厉害,显得心浮气躁;另一方面,这人确实是在担忧自己的伤势。
种建中犹豫道:“你……”
新荆:“我怎么?”
——你可以刺破小口,帮我吸出脓血。毕竟战场上大伙之间临时处置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种建中心想。我受了伤,我病了,我提这样的要求也很合理。我有一万个正当理由让他帮这个忙,……但是不行。
至于为什么不行,他现在也说不清楚,只觉得那场面想象一下都让人战栗。自己整个人好像站在什么悬崖边上,情绪和思维都会因为走错了哪一步而突然坍塌了似的。
“你……”种建中深吸了口气,道,“把刀给我。”
新荆倒转刀柄递过去,种建中握住了,立刻将刀锋抵在肋下那处,咬牙划了下去。破口颇深,血立刻涌出。
新荆大为震惊,立刻去拿金疮药。“你确定是这么处理的??”
“我确定。”种建中把刀丢到一边,往后一靠。
这时候利刃造成的疼痛反倒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他心想。这一晚上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他看着新荆低头在自己身上敷药,感觉自己体温确有上升,意识就有些混沌。他看了一会,伸手握住新荆束发的发簪,顺势拔了下来。
新荆还在敷药,此刻毫无防备,头发差点落到对方伤口上,不禁有些恼怒,考虑对方是病人才勉强压了火气:“你又怎么了?”
“我知道最初那队骑兵为什么对你我百般刁难了。”种建中若有所思,“你跟他们说你是仆人,但我种家再有钱,也不可能给身边的仆人这么贵重的簪子。你身上有些东西实在经不起推敲,我替你收着了。”
新荆回忆了一番,隐约记得这发簪还是自己参加同天节时,陛下本人的赏赐。当时皇帝过生日,临时扩大参加人员范围,为临时有幸参加人都赏了参宴的衣服等物;只是当天王雱喝多了酒,新荆担忧御史台借机生事,只顾盯着王雱的言行举止,这些琐碎小事早已经抛在脑后。
如果是皇帝的赏赐,那确实会比市面上寻常的东西要考究。新荆抿了抿唇,懊恼道:“你这是提醒我,我考虑不周,耽误了你的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