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抿了抿唇,显得表情更凛然。“家兄与你有些特殊的交情。”他加重了“交情”二字,显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警告,“据我所知,辽人不仅知道蔡京的新科进士身份,还向他恭贺。也许推杯换盏之间,就曾谈起叶祖洽等人文章引发的争议和当今的变法。辽人的关注,未尝不是一种警惕,其中利害,新中允不可不慎之又慎。”
语毕拱手道:“公务繁忙,就此别过。望新中允早日康复。”
新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苏辙瘦瘦高高的身影隐进人群。
……好小子。他瞠目结舌,一时间火气上涌,竟是气得笑了。
——这是在威胁我,让我离你哥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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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荆回到临川王氏的宅邸。王雱去了条例司还没回来,而王安石本人在家,看起来精神倒是挺好,正在书房。
书房现在没有吕嘉问鸠占鹊巢,当前也没吕惠卿给王相公当秘书,倒是方便了新荆跟他说些要紧的事。
新荆:“辽使昨天一夜四死十二伤……”
王安石挥了挥手:“不用管。行凶者不是汉人,乃契丹迪列子夷离根。如果你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那是国信所和开封府有隙,故意找不痛快。”
他又道:“权知开封府、翰林学士兼侍读韩维权御史中丞;知太原府、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冯京为翰林学士兼端明殿学士、知开封府。——这是官家今天的任命诏书,国信所名义上来说需要听从枢密院调遣,而枢密院副使韩绛和权知开封府韩维虽然是兄弟,却关系冷淡。冯京是富弼的女婿,一向不支持变法,韩绛不同意冯京权知开封府,但不能抹了富弼的面子,这时候插手进来,是故意给他找些不痛快罢了。”
难说。新荆心道,冯京也不是那种由着别人找茬的性子,如果没记错,不出七天,官家就会重新下诏,韩维权知开封府,冯京权御史中丞。
新荆:“查明是内斗的话,也会有人落井下石。”
王安石笑了一声,显然他刚刚已经在朝堂上经历过批评了:“你知道了什么?”
新荆想了想,道:“都是些猜测。”
王安石道:“但说无妨!”
新荆:“第一,会有人说辽人是因为这两年大宋的变法而警惕,这趟来,就有警告宋廷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第二,会有人说辽人死在汴京,证明百姓因为变法而人心惶惶,甚至惊扰四邻;第三,会有人据此分析,对西夏战事不应启动,因为西夏也对辽国称臣,如果真打起来,辽国介入,大宋两面受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王安石又笑。他今日有些情绪化,刚刚他在朝堂上跟众人争辩得激烈无比,如今到了家中,依然没有彻底平静下来。
和朝臣据理力争,不算困难;安抚官家,却费了不少的工夫。大宋的皇帝从未放弃过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梦想,但也从未从辽人的阴影中走出来,今天不光是他跟人吵得头疼,神宗也明显不在状态,明显心浮气躁。
“第四!”王安石道,“官家在改革,辽国也在改!辽兴宗重熙五年诏令重修法典,颁布《新定条制》,现在的辽国皇帝重新下诏对《重熙新定条制》进行修订,强调契丹、汉人风俗不同,但法不可异施——辽国借着派使臣贺同天节的机会,来宋学习来了!”
“学习之余,顺便挖走一些人。”新荆并不否认这种说法,毕竟辽道宗真的在这一年修订、颁布了辽国的新法典,增收唐律173条,新创71条。“辽国今年也会开科场,录取新人进入辽国官场。而参考西夏那边的情况,辽国对一些落榜汉族考生也会有兴趣,他们了解宋朝文化,更了解当前的政策,甚至还了解宋朝的风土人情和地方情况。”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官家对辽不放心,就没办法安心对抗西夏。”
“我对你也不放心。”王安石忽然道,“今日还有人弹劾我对你管教不严,败坏风气。这什么意思,你最近都干了什么?”
新荆一愣。
“……我好像也没干什么?”他感觉有些无辜,“反倒是元泽他一时莽撞,我为此还被罚了跪。可能说的就是这事。”
王安石也一愣:“他一时莽撞,你为此被罚?”
新荆想了想,道:“元泽考虑环庆战事频起,也想请一个察访使职务,并勾当环庆、秦凤路军器监。这可能是受我影响——但我今日找王相,不是为了请罪。元泽未尝不可离京,条例司当前之所以饱受批评,不是因为挣钱不够多,也不是因为不符合礼制,而是因为缺一个响当当的胜仗,让民心为之振奋。既然如今梁乙埋进攻绥德城,郭逵说横山告急,那么元泽带着神臂弓和察访使职务去那儿走个形式,可以传达圣意,安抚边关将士,争取一个胜仗。他负责提供武器,而这个武器如果在边关立功,也将是条例司功劳的一部分,未来对元泽和条例司的口碑都很有好处。”
王安石紧紧皱眉。新荆安慰道:“不上前线,没什么危险。就当是积累基层工作经验了。关键他想去,让他去试试;不成功,也不会说是他这个察访使需要为战败负责。”
王安石拗道:“不妥。”
新荆并不气馁。王雱难得的勇气火苗,他得谨慎地帮助:“蔡卞值得培养,如果可以留京,就先在条例司帮忙,缓解压力;同时为了避免众人议论,并洗脱通辽嫌疑,他哥哥蔡京可以与王雱一同去环庆。——这人其他不好说,但办事能力是极强的,打个下手、写个材料绝对不成问题。”
王安石:“蔡京现在还被开封府调查。”
新荆笑道:“蔡京他身上留个芝麻大的污点也不是坏事,未来条例司的人说不定会很愉快。剩下的,我去跟他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