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叹道,又取了一根格外长的针。“得罪了,新中允。”
紫宸殿门口的小黄门突然听到了一声被压抑得变了调的嘶吼。他的内心不由得更加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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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走向王雱。长子在桌边站起身,看起来脸色苍白,正强自镇定。
“已经这时辰了,我得去找仙游蔡卞……”王雱并不想让母亲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但他素来不擅长在父母面前隐瞒什么。“我没什么事。”
“既然已经想招婿蔡卞,又何必让你先跟那人见一面!倒显得临川王氏端着架子。”吴氏叹了口气。“我已经劝了你爹直接去跟蔡卞见面,你今晚上哪儿也不用去,只需在家休息。”
王雱的嘴唇颤了颤,他能感到母亲的担忧,但这其实也意味着他没能完成父亲安排的任务。
“仙游蔡氏也许是好姻缘,也许不是。”吴氏宽慰他道,“我听说你对蔡卞有些不满,这趟就让你爹亲自去考校考校,看看他人品文章到底如何。你不必跟他见面。”
王雱一怔:“……我对蔡卞没有不满。”
吴氏疑惑地笑了:“那就是新玉成的不是了!他今早专程来见我,不知从哪听说你与蔡卞有隙,请我千万拦着。”
王雱的脸色忽然又白了一分。吴氏敛了笑容,仔仔细细端详王雱的表情,道:“雱儿。”
王雱垂目不语,良久之后,忽然开口道:“新玉成是我兄弟,我今日却害了他!”
吴氏伸手握住长子的手,与他一同坐在床边,并不言语,让他自己去试着平复心情。王雱内心挣扎,终究是按捺不住,痛苦道:“新玉成处处为我着想,我本该感谢他,我确实该感谢他!但分明是我比他年长,比他官职更高,当我应该尽到兄长之谊时,他却在以他的功劳为我铺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他眼中竟然羸弱至此……”
吴氏:“你感觉自己被轻视了?”
王雱仿佛被刺了一下:“……并不是。”
吴氏叹道:“你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王雱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缓缓道:“我希望他能正视我。我感谢他的付出,但我们是兄弟,我不该总是接受他单方面的好意。”
“也许你们并不是兄弟。”吴氏道,“旁儿才是你的兄弟。”
王雱摇了摇头,低笑了一声:“族兄弟也是兄弟。”
“你们也不是族兄弟。”吴氏轻抚长子的手背,叹道,“旁儿说他从去年起就在查新玉成的身份,临川也好,金陵也好,飘零在外的叔伯也好,从来没有一条完整的线索能够证明新荆的身份。我劝旁儿不要将此事告诉他父亲,因为你父亲认了他,我们就要接纳他。我的话,你明白吗?”
王雱怔住了。
“……父亲不是那种人。”王雱忽然道。
“我难道是在指控你爹有私生子?!”吴氏笑道,“不。你爹既没有那种兴致,也没有那种机会。这事不必再说,你只需要记着一点:旁儿已经查清了新荆与临川王氏无关,但我要求旁儿暂时按下不表,所以他虽然不满,但还在保持沉默。你既然已经因为新荆的事倍感困扰,你就该知道,新荆平白无故与你以兄弟相称,感到困扰只会比你更多。”
王雱心底猛地一紧。“此事万万不可让外人知晓。”
吴氏赞赏地看着他。她也是名门之后,自幼读书,自然也知道其中关键。
“你帮助新荆隐瞒这么大的事情,虽说也有帮助临川王氏免受抨击的意思,但更多是在帮他自己。”吴氏道,“你们谁也没有亏欠谁。你,新荆,也包括你父亲在内,早已经是一荣共荣的关系了。”吴氏道,“雱儿,你如果有机会站在更高的位置,也许是说明他人正需要你站上去,接受你的庇护。”
这话说得很巧妙。王雱无奈地看向母亲,虽然他能感觉对方是在顺着自己的心意说话,但他确实因为这种被依靠的想象而心平气和了。
“别太累了。”吴氏宽慰他道,“你爹不太会说话。有些事,跟我商量商量也是好的。”
王雱想了想,道:“我想跟二哥谈谈。”*
(*北宋时期可以用“二哥”称呼家中次子。不仅王雱可以这么称呼,王安石也可以。与此同时,王安石也可以称呼王雱“大哥”。)
吴氏叹道:“你们兄弟要聊个天,难道还要我同意?只是旁儿现在知道了新荆不是你兄弟,你却以兄弟之礼待之,旁儿心有怨言,确实需要你去开解。”
王雱心道,我以前想以兄弟之礼对待新荆,但现在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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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蔡京才回到宅中。他听说蔡卞被王安石本人邀约,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如此受欢迎。苦思冥想着去了酒楼解忧,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酒气。
他踏入房中,发现蔡卞居然已经回来了。只是弟弟神情恍惚地坐在灯下,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呆呆愣愣,全无平日的机灵劲儿。
蔡京心中一惊,酒意散了大半。他抓住蔡卞肩膀,焦急道:“元度!”
蔡卞迟缓地抬头看向蔡京,整个人迷迷糊糊,懵懵怔怔,眼神游离,双颊潮红,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颤巍巍道:“王相公……是圣人啊!……”
蔡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