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进电梯身子就抖,唐捐拍他的肩,说这电梯会定期维修,不用担心。
男人两手死死捏着棉衣下摆,身子缩在角落,眼睛一直盯着不断攀升的数字,肩膀还是抖。
终于到了66楼,电梯门开的一瞬间,男人猫着腰先唐捐一步跳了出去。
见唐捐跟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走在一起,同事喊了唐律师好后转过身就交头接耳,大致的意思,刑辩二组这个月的kpi估计又完不成了。
邱晔还没回来,唐捐拉了椅子让男人先坐,从邱晔的零食柜拿了瓶纯净水递给他,男人两手握着水瓶站在那不敢动,唐捐看了眼他的手,指关节发黄粗大,手背鼓起,发红龟裂。
见他不肯落座,唐捐手搭在他肩上,往下一按,屁股就落了座。
唐捐回到位置先打开了电脑,新建了个文档,抬头问:“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在哪儿上学,什么时候开始代孕,什么时候出的事?”
男人还是抱着水瓶,发红的鼻子一耸一耸,头微低:“我女儿叫程落,死的时候刚满二十,在人民大学历史系读大三,什么时候开始代孕,我也不知道,听她同学说,她去年元旦在宿舍就开始吐了,国庆放假她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没打通,然后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让我去认尸。”
程勇说完头埋在双腿之间,嘴里不停往外吐出热气。
“那孩子呢?”
“买家嫌孩子是难产儿,怕有什么后遗症,代孕公司那边也不要,孩子就丢在医院,没满月就死球了。”
唐捐以手扶额,在眉角按了按,继续问:“那你现在的诉求是?”
程勇这才抬头,手里的纯净水瓶快要被他捏爆了,眼眶血红盯着唐捐:“落落她没想代孕,是那帮人用她的裸照相逼,她才同意的,他们这是谋杀,要偿命的,不能光赔钱了事。”
“他们赔了你多少钱?”
“三......三万”
“…… …… ”
差不多聊了有半小时,程勇说他要拿这三万当律师费,让那群人坐牢,最好判个死刑,唐捐说死不了,就算证明程落是被迫的,也不能落个死罪,撑死了判个十年,还是最理想的结果。
程勇脑袋又沉了下去,半晌才抬头,说杀人不应该以命偿命吗?
唐捐摇头,说法律没这么简单,要考虑作案动机跟所造成的伤害,不能一刀切,不然会降低受害人生还和被解救的可能性。
程勇说他不懂这些,他就想让负责人以命偿命。
唐捐咂巴着嘴,无以言对。
看程勇紧紧抱着怀里那三万块钱,唐捐给苏覃打了电话,法律援助名额确实没了。
撂了电话,唐捐实话实说:“叔叔,就您这个案件的复杂程度,三万块只够审查起诉的,整个案子下来,最少得十万。”
十万算是最低价,要是苏覃他们报价,至少二十万起步。
程勇眼皮一瞬间睁大:“那么多啊,我一个种地的,没那么多钱啊,唐律师,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话刚落地,人就跪下了,唐捐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我也是给别人打工的,没业绩老板就把我开了,这样,我再帮您申请一下,如果还不行,您只能另请高明了。”
“可我只敢相信你啊,他们说你是妇女之友,帮那个被人□□杀害的女孩讨回了公道,又替那个什么杀了家暴丈夫的女人打赢了官司,还说你是那个什么福毕业的特牛逼的大学生。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替我们家落落讨个公道的。她娘死的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被人害死了呀......”
到底是谁给起的妇女之友这个称号,没事儿乱给人扣什么帽子,哎呦,头又疼了,晚上去医院拆钢板顺带拍个片看脑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程勇满眼期待,唐捐满脸愁容。
“那个,我还是先帮你申请一下,如果实在不行,我也无能为力,对不起。”
程勇脸色唰地一下就蔫了下去,抱着自己破了皮的小黑包往外走,唐捐说送他下楼。
把人送走后,唐捐直奔76楼,照例敲三声推门而进,他还没抬头,老东西就先开口了,如果是来求援助名额的立马滚。
唐捐硬着头皮上前,拉了椅子直接往张万尧的办公桌跟前儿一坐,跟人面对面,破天荒给了个笑脸,喊了声师父。
半年多没来,一堆文件等着签,听到这声师父,张万尧手里的藏青色钢笔,“啪嗒”一声,掉了。
他若无其事又捡起,甩了两下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头还是没抬,沉着嗓子说:“不是不认吗,突然抽什么疯?”
唐捐“哎呦”一嗓子,笑脸依旧:“您教我做事,带我见世面,就连我这条小命都是你救的,还在你家白吃白住了那么久,我心里都记着呢。”
“可我听说有人说我不配当他师父。”钢笔在指尖一转,张万尧抬头看着心怀鬼胎的小崽子。
唐捐“吭吭”两声,身子往前一倾,跟一点儿都不好糊弄的老东西对上眼,嘴角一勾:“师父你干嘛老惦记以前的事儿,要向前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