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时,钱自莱的指甲正无意识抠着床单褶皱,两个人都陷入沉默,还是钱自莱率先打破了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妈。”
孟婷的声音很尖锐,因为她的怒火由于钱自莱的那句话而成倍地暴涨,终于在听到钱自莱声音的时候破了:“你领导说你一周前就离职了,你是不是疯了?”
“妈,”钱自莱刚才是被打断,此刻是他发出这个打断的动作,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我不是疯了,是我被裁员了。没有任何一个公司愿意接受一个已经三十一岁,但妈妈还需要打电话去公司打探儿子近期状况的员工。”
听筒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钱自莱想起十七岁那年,孟婷也是这样颤抖着声线:“如果不是因为你高中和那个……”
钱自莱的背脊沉默地弯曲,像乞力马扎罗的山脊,但他没有那么高,也不是那么沉默:“回去再说吧,好吗?。”
听筒里的抽泣突然变成尖锐的呜咽,像是从生锈的八音盒里挤出来的,钱自莱把脸埋进腿间,很重地叹了口气,“妈,爸已经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
他不知道是自己想说的太多导致一时间都堵在喉咙里而造成堵车,还是他想说的早就说完了,现在那里空空荡荡:“总之,我会回家的,但不是现在。”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在房间里膨胀,童年记忆突然涌上来,父亲推着独轮车载他去小巷尽头买一种劣质的香精果冻,可如今那双手的温度已经褪成老照片的噪点了。
骆峤明显感觉钱自莱进去一趟之后情绪变得很低落,他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钱自莱摇摇头:“对了,你现在住在哪?给我个地址。”
骆峤愣了愣,报了亚伦家的地址,钱自莱就一字一句地输入到他和庾廊的对话框里,消息刚刚点击发送,回复就来了。
【Sean:这是地址?这是国外吧,你在哪呢?】
钱自莱打了两个字:非洲。
风送来烤鱼焦香,迭戈哼起弗拉明戈小调。米娅突然把奶油抹在姐姐脸上,追逐间撞的钱自莱后背贴上骆峤肩窝。这种轻松的场景驱散了一些负面情绪,钱自莱回头又对上骆峤的眼睛,他扯出一个安抚的笑。
骆峤剥了一颗芒果,插在叉子上递给钱自莱了。芒果的香味和骆峤身上很淡的香水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钱自莱慢吞吞地啃完这颗芒果,芒果核被扔在用餐巾纸折成的小船里,是骆峤折的。
露台灯串次第亮起时,玛尔塔的笑声漏进桑格利亚酒桶,惊醒了沉睡的酵母菌。迭戈明显醉了,他突然掏出个褪色的照片夹,里面装着十二年前的婚礼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新娘正在修吉普车,油污手套攥着白纱裙摆。新郎只露出笑眯眯的半张脸,手上提着一束新娘捧花。
“你们看起来真般配。”钱自莱说。
迭戈举着酒杯大笑:“般配也都是修修补补出来的,就像我们现在在开的那辆破车,变速箱响得比礼堂钟声还要频繁,但我们依然在开那辆车。”
钱自莱只是笑,而骆峤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原因很简单,他没听懂。
他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钱自莱的:“你们刚刚说什么?”
钱自莱看着他思考了一会,似乎憋着一个笑:“他说你看起来年龄真小,问你成年了没有。”
骆峤明显没信,但他几乎不懂西班牙语:“……哦,我成年了。”
钱自莱憋着的这个笑流出来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知道。”
当月亮爬过金合欢树最顶端,侍应生送来烤得焦脆的面包片。骆峤掰面包的姿势像教徒祈祷一样虔诚,碎屑落进钱自莱装芒果核的纸船上。
西班牙夫妇的婚戒在月光下泛着水一样的雾,迭戈哼起跑调的鸽子,钱自莱的手指跟着节奏在桌面上点来点去。
他从房间出来后已经和迭戈喝了太多酒,此刻虽然谈不上醉,但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法名状的混沌中。骆峤把掰成小块的面包送到他嘴里,他也就那么张开嘴吃了。柔软的唇肉擦过骆峤的手指,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明天要不要去火山口看日出?”骆峤用湿纸巾擦掉手指上的面包碎屑,歪着头和钱自莱说话。
钱自莱的反应早就慢了不知道多少拍:“日出?那要起很早啊。”
“你可以在车上睡,”骆峤用手背贴了贴钱自莱的脸,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处于清醒状态下的钱自莱,这个动作是一定要躲开的,但他现在醉了,骆峤半搂半抱地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阿什哥,你醉了,我扶你回房间吧。”
钱自莱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