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是我们这伙人里年纪最大的,十五岁,长的黝黑结实,能一枪插死一只羊。
“把这个□□给我绑起来!”他下命令。
大家一起上下齐手,把我爸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干什么?臭小子!一边玩去!”
“抓□□!”虎子声音稚嫩,他是我们这一伙里最小的,才八岁。
“对,抓□□,接受人民的审判!”芍药虽是个女娃,但成天和我们这一帮小子混在一起。
“黑娃,快绑人,你傻楞那干啥!”二蛋过来踹了我一脚。
“哦。”
我拿根绳子往我爸身上套,他瞪了我一眼,我吓得一激灵,绳子掉地上。
“你们干什么,瞎胡闹!给我松开!”
我爸平日里脾气很好,他不像其他大人那样,觉得孩子干活时碍事,就把他们踢一边。他有时候会和孩子打成一片,给他们讲故事,分点吃的。
他们有时候会拉着我爸胳膊,让他制作孔明灯。但今天明显有点过了。
但现在他意识到我们不是闹着玩,他也急了。
“我给你们说,谁要不听话,以后不给他酥饼吃!”
我爸虽然高大胖乎,但是他不爱动弹,没什么劲。我们这帮半大小子有的是劲,再加上人多,很快把我爸横七竖八绑了个结结实实。
他们把我爹拉到场上,要公开审判他。
秋收刚过,谷场上稀稀拉拉的还有人在收花生和苞米,他们看见我爸被绑着拉过来,以为我们又在恶作剧。
“黑娃,你咋绑你爸呢?看你爸手指破了,别耽误写字,下个月我家军结婚,还得指望你爸给写喜字记账呢!快给你爸解开。”
我看了看二蛋,二蛋一脸横相。
“二蛋,给你叔解开,你们就瞅着你叔脾气好闹他!闹归闹别过头!仔细回去你娘揍你!”
花婶边往袋子里装花生边好心提醒。
“老寡妇,破烂货!我们批判□□关你屁事!”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我告诉你爹去!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
“让我爹草死你!”花婶满脸羞红,不知咋接茬。
“她花婶,我想陪孩子们耍耍。”我爸窘迫一笑。
“他叔,你可别惯着这帮孩子,心坏着呢!”花婶背着花生匆匆回家。
“哎!哎!”
见村民走开,村长鬼鬼祟祟从柴垛后面出来。
“二蛋,水儿,你俩去,一人踢他一脚,□□必须给人民跪下谢罪。”
半大小子挺有劲,他们一人一脚把我爸踹倒。
他们让我写了块牌子插在他背后:资本主义走狗!
二蛋两腿岔开,站在我爸面前。
“朱鹏举,你从小吃人民的肉,喝人民的血,剥削劳动人民,今天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快把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给吐出来。”
“呸,汉奸走狗!快向人民忏悔赎罪!”
我爸没有理这帮小子,只看着村长。
“朱四白,是你教唆他们这么干的?”
“民意不可为,朱鹏举你罪恶深重,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
“我有什么罪?”
“你?你是土财主的儿子,从小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你当然有罪!你还收穷苦人红糖鸡蛋……你还写反动标语……”
“那时我祖上靠军工分的地......”
“还嘴硬,给我揍!”二蛋身先士卒,上来就踢我爸头。他们又踢又踹又吐口水。
我爸从小没受过苦,疼的嗷嗷叫。
“别打了!”我急了。
村长把我拉到一边。
“黑娃,对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人残酷。”
“□□就是我们的敌人!”
“红缨枪就要刺向敌人心脏。”
我站在那里迷茫。
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撞在我爸身上,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却不敢看他。
“朱鹏举,你个反动派汉奸走狗,快写下你的罪状向人民请罪。”
“只要你向人民深刻反省,我们就饶了你。”
此时我爸鼻子嘴角已有血迹。
我把纸笔放在我爸面前。
“爸,你快写,写了就不用挨揍了。”
我爸呲牙一笑,露出满嘴红牙,吓我一跳。
他提笔,艰难写下了一行字。
“倘若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黑娃,你爹写的什么?”
“他说我们国家有危难时,我们不能因个人福祸逃避责任,要积极拯救国家。”
“什么福祸?你爹这是在诅咒国家,□□果然没安好心。”
“把他绑磨盘上,看反动派嘴到底有多硬!”
我爸被摁在磨盘上,跪下!
那磨盘是一道道凸起和凹槽,人跪一会就受不了。我们村有时候吓唬不听话孩子就会说“不听话去跪磨盘!”
我爸一直跪着,竟然不再发出声音。
有些路过的村民看不下去,让村长把我爸放了,他就恐吓他们。
“谁替□□说话,谁就被打成反动派!接受批判。”
村民都知道我爸以前的成分,再说他们也不想惹事生非,都默默走开。
“尿他!”看我爸不屈服,二蛋出馊主意。
他解开裤带,掏出家伙,对着我爸就呲,虎子和水儿也掏出家伙。
“尿头上,尿头上!”
芍药羞得捂脸躲到一边。
“黑娃你出溜后边装熊?掏家伙也?”
我看他们边尿边嬉笑,我的内心崩塌了,我从未想到人会坏到这种程度。我的眼里满是泪水,而我爸却安静的出奇。他闭着眼仰着头,接受他们的“洗礼”。
我爸可是针戳破小指头都要举着嗷嗷叫的人,不管别人求字去做什么,他是每个字都写的极其认真,绝不糊弄的人,我虽然不懂他,但我知道他有自己的“脸面”。
面对折磨和羞辱他不再哀嚎祈求!
“朱鹏举,快写,把你如何骗人民鸡蛋,红糖,母鸡,地瓜,白面的事都给我写清楚!把你祖上如何欺压百姓,霸占田产,欺凌长工的事都给我写清楚!”
我爸闭着眼,好似没听见村长的话。
他开始吟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你他妈的叽里咕噜什么玩意。”朱四白恶狠狠的扇了我爸俩嘴巴。
“都给我过来!”他把我们叫到一旁。
“这个反动派的骨头硬,咱们今天必须啃下来,得想法子让他认罪。”
“敌人就要下油锅,才能偿还对人民的剥削!”
“我告诉你们一个惩罚反动派的法子。这个法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百试百灵,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什么法子?”
“把敌人架锅顶上,用热汽蒸。任他再硬的骨头也扛不过去。”
“二蛋,水儿,你俩去祭堂里把锅抬来,黑娃,虎子你俩去抗几根粗木头,芍药你去抱柴火。”
朱四白说完那帮小子兴奋的跑去干活,我想退出,去姥姥家叫我妈来救我爸,但是我不敢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黑娃!快去扛木头!你想像他一样成为人民的敌人么!”
“叔,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朱四白拧着我的耳朵往上提,我疼的直叫唤。
“黑娃!你是不想在朱家洼呆了?你是被□□毒害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走,我立马把你们全家打成□□!把你们全家赶出朱家洼!”
他一脚把我踹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