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玉手中还拿着糕点,被一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识便去搀扶陈语山。
刚到那,却愣住了。
——原本清秀端正的小娘子纤细的白颈上冒出了一喉结,身形变高变壮,额角贴着几片嫩粉的桃花瓣,赫然成了清秀白嫩的男子。
她瞪大眼睛,舌头打起结道:“你、你!你是男人!”
陈语山痛苦地叫喊了声,撑着墙角站起身。
他的脸彻底暴露出来,眉眼间隐约还能见到女相的影子,五官总体纤细,透着股阴柔秀丽的味道,叫人无端想到“貌美”两字。
温良玉连连后退几步,极有眼色地退到了谬尔和裴持身侧。
裴持眼神冷然,见她过来悄然抬袖,将人护到身后。
谬尔敛袖,微眯起眼盯着他:“上次在城中搜寻你一日,都没逮住你,现下居然在这被我碰到了。”
陈语山捂住痛麻的胸口,眼角啪嗒落出委屈的泪来:“我不过是一小小桃花妖,到底何处惹到你了,竟让你一而再地追杀我。”说着,又将脑袋转向温良玉,极可怜柔弱道:“温娘子,你来评评理!这世上哪有如此做妖的!”
温良玉拽着裴持的袖口,张望着脑袋左右看看,实在不能接受男相的陈娘子,偏过脑袋问:“谬尔,这到底是怎么了?”
谬尔拧着眉心,嫌弃地扫了陈语山一眼:“那日的淹死鬼根本吞不干净安亲王的魂魄,是你趁其不备将他吃了个干净。我本不欲追问你们之间的恩怨,可你却一再潜逃,又男扮女装,冒充京中女子,蓄意接近温良玉,到底是何居心?”
陈语山抽泣着道:“我们桃花妖本就是雌雄同体的嘛,温娘子身上味道那般好闻,我喜欢和她在一块又怎么了?”
“你们狐妖心眼坏,看别的妖也都是坏的!呸!”
谬尔神色微僵,冷眸看他:“寻常妖物混迹在人群中,就算再精通凡间情理,也是沾不上人味的,可你不同,身上妖气竟都快消散完了,若不是我道行高深了,恐怕也要被你糊弄过去。”
“快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占了这身份?”
裴持一直静默着,听了半晌忽地启唇道:“陈家代代监察水情为生,可却一直不得重视,直至水患横生,重建堤坝,才被朝中重视。”
“你不惜暴露身份吞了安亲王的魂魄,想来与他有不小的仇,往前推算,想来是五年前那场涨洪,陈家被派去勘测地形,那地密林茂密,却大半被水淹死。”
“若我没猜错,你应是密林中的一妖,趁机冒充了陈家女儿的身份。”
陈语山眼神一缩,抿着唇黯淡道:“没错,当年水患肆虐,我扎根长大的桃林被冲垮了,这陈家身陷水患之中,女儿被洪水冲走丧了命,我便、便悄悄照她的模样化了形。”
“这几年我除了去吞那安亲王的魂魄外,将所有妖术全部用于炼化人心,这才多了些人味,会尝七情。”
谬尔冷笑了声,双手抱胸嘲讽道:“一个偷占人身份的桃花妖,竟也好意思说狐妖心眼坏。”
温良玉愣了下,依着先前谬尔所说,这世间修行成形的妖没有人心,情感宛如一条平直的横线,无波无澜,极难体会七情六欲。
可她观陈语山,情态神色与人无异,在凡间生活数年也未曾露出马脚。
她有人心又有妖丹,谬尔教她以人心供养妖丹,将其当成器鼎,在情欲滋养下,妖丹会愈发强大,可今日陈语山竟以妖丹滋养出了心脏……
她蹙眉,忍不住问道:“你是妖,竟能生出人心?”
陈语山摸了摸胸口,道:“为了炼化这颗心脏,妖丹尽化,我已算不得妖了,元气亏损,此番寿命只怕比凡人还短。”
寿命比凡人还短?
妖变人的代价竟如此大。
“蠢货。”谬尔毫不留情地道:“这世上的蠢妖竟如此多,个个抢着去做弱小又短命的人。”说着,他丹凤眼泛冷,看向温良玉道:“你莫想这些歪门邪道了,你的身体只能成妖,一旦妖丹脱离,不出三日便会化作腐尸。”
温良玉日日听他念这些,早已习惯,只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可裴持却怔住了。
他什么也不知,从头至尾只当她有把柄捏在这狐妖手中。
听了这话,他眸光猛地一颤,内里情绪翻滚成潮,惶然又慌乱地盯向她。
原本被她捏着的袖口反客为主,指尖从中伸出,微不可查地抖动着,然后紧攥着她的手腕,似乎这般就能永远留住。
温良玉不明所以,转眸却见他眸光死寂,脸色苍白,蓦地愣住了。
失而复得,所以更明白失去的痛苦。
孤身五年,日夜凄苦,裴持不敢再体会一时一刻一瞬,手中力道攥得愈发紧。
手腕勒出一圈了红痕,温良玉才被痛意唤回了神,眸光闪烁,挣扎着松开,轻声道:“疼……”
裴持方才如梦初醒,骤然松开,鸦黑眼眸颤着垂落,再也遮不住内里痛意的翻涌蔓延。
温良玉这才想通他动作的缘由,微抿着唇,暗恼谬尔口无遮拦。
陈语山眼底还飘着泪,蹒跚着走到温良玉身后,一手拽住她的袖口掩护自己:“温娘子,这狐妖太凶了,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