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颤着长睫,一身玄衣沾上了泥灰,极落魄可怜的模样,他眸光闪烁,似是很不少意思地张口道:“我怕它伤到你,便收起来了。”说着,他从袖口拿出佛杀,数颗剔透的玉珠安稳地躺在掌心中。
谬尔呼吸一滞,揉了揉紧拧的眉心,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方才不是还戴在他手上吗?他看错了?
温良玉垂眸,盯着那手串,心中五味杂陈。
默了默,她又看向裴持惨白无力的模样,怜惜又愧疚,主动扶着他往巷口走。
眉心紧皱的谬尔独自站在原地,见着眼前那道玄衣恹恹地依偎在青衣身上。
忽地,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
城门口的魂魄被那鬼啃咬着,吞噬着,最后只余一丝残魂。
可这只淹死鬼并未因补足阴气而有所增益,眼角簌簌流下的血泪越来越多,与洁白雪花混杂在一起,与地上浓稠的血汇合,没人察觉异常。
鬼本就强撑着留在世间,以燃烧魂魄为代价,此刻再也熬不住了,身体猛烈燃烧起来,如雾般消散于天地间,像是从未来过。
谬尔脚步轻慢,跟在两人身后出了巷子,可眼神却一直注意着城门口的变化。
这鬼生前未曾作恶,本可以转世投胎,再度为人,却偏偏强留在人间,硬撑着烧尽了自己的魂魄,与那犯人同归于尽消失与天地间。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为了些说不清的血仇,实在不值得。
他不解地叹了口气。
前面的温良玉扶住裴持,在人群中搜寻着张瑞的身影。
两人挨得极近,裴持的掌心搭在她的手心里,几近相牵的姿态,一股馨香缓慢地飘入他的鼻间。
他眸光闪烁,侧首望去,可身旁的温良玉仍满心寻找张瑞,根本没察觉他的视线变化。
谬尔加快脚步上前,提醒道:“你放心,那鬼仍有一丝意识在,无意伤他,他没什么大碍,至多回去躺几天。”
温良玉眉心皱得愈发紧,语气生硬道:“他和你不一样,他只是一寻常凡人,若出了什么意外,是会丧命的。”
忽地,半依在她身上的裴持咳了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低声道:“我没事,你不用忧心。”
她连忙转头,关切地问他哪里疼。
澄澈的双眸只倒映着他的身影。
裴持眼底一片幽深,透过她双眸中自己的倒影,心底萦绕多日的怅然若失之感终于褪去了些,如深渊般见不着的慾被慢慢填。
他笑着,一句句回应。
谬尔噎住,见着裴持虚弱无力的模样,一股子闷气蓦地挤到胸口,不上不下,堵得极难受。
他气极,冷冷别开视线,咬着牙挤出一抹冷笑。
风巻着雪簌簌飘落,逐渐将城门口的地面铺满了一层雪白,聚集于此的人群也开始消散。
各色衣角混杂在一块,成了在地面走动的一朵朵花。
谬尔揣着气扫过,目光忽地停顿在一抹粉色衣角上。
刚想细看,粉衣就被雪盖得素白,淹没在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
他眉尖一挑,讶异道:“这人间藏着的妖竟这般多。”
这边温良玉终于在散去的人群中找到了张瑞。
她挟着裴持走过去,低声道:“他受了些伤,回去后记得请太医,再让他卧榻休养几日。”
张瑞一惊,忙上下扫视了圈裴持,直到裴持暗中冷眸瞥了他一眼,他才恍然顿住,心中一转朝向温良玉,满脸苦恼道:“年关将近,朝中多事,殿下如何行事,属下只怕劝不住。”
“温娘子若是有空,可否常到东宫看望殿下?”
温良玉一顿,想到之前她在东宫见着裴持入夜理政,在桌案前一待便是两个时辰,如此养病身体哪能好?
她没犹豫,立刻点头应下。
裴持本有些黯淡的眸光顿时亮了,他垂下长睫掩饰着,低声道:“那我等你。”
他转身,不着痕迹地避开张瑞伸到跟前的手,一边捂唇咳着一边往街角马车的方向去。
温良玉站在原地,望向他有些踉跄的身影,一直等到他上了马车才抬眸。
谬尔慢悠悠走到她身侧,啧了声道:“这凡人心思不简单,我劝你离他远些。”
温良玉皱眉,道:“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值得你这般诋毁?”
谬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他身上带着的手串本就不同寻常,今日见到妖鬼也面不改色,而且那鬼偷袭时,他是故意将手串收起来的,怎可能只是一寻常凡人?”
温良玉转眸,目光复杂地看他许久,忽然道:“那时你明明是能救下他的。”
谬尔反手指向自己,愕然道:“你觉得是我故意污蔑他?”
温良玉抿着唇,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唯留下谬尔站在原地,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甩袖超过温良玉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