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吓得陡然跪下。
他缓慢摩挲着温热的皮毛,“好好的野兔活在荒山上,却平白被你们猎了回来,遭遇如此大祸。”
他叹道:“万物有灵,寻常豢养的家禽便也算了,可山中野禽实是不该再叨扰。你们犯下此等杀生大戒,真是罪过。”
句句为生灵着想,可小太监依旧怕得身子发抖,颤着蜷缩在地上。
他轻轻拂袖,嗓音温润道:“罢了,此事怨不到你,你寻常在东宫值守也极为辛苦,孤不应责问你,将那些野兔放了便是,告诉膳房,往后莫要再随意屠戮荒山生灵了,退下吧。”
这语气与往日相较,简直像手拿血刀的穷凶极恶之徒转瞬变成了金殿上高坐的悲悯大佛,慈光普照众生,不生一丝怨怼,分裂得骇人。
小太监心中震惊,可面上不显,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动作快得好似身后有人追般,不敢停顿半步。
温良玉转眸,看向裴持惋惜不忍的神色,心底飘出一团疑问。
他竟这般好心?
可那日她刚撞进了马车,他不是还想杀了她吗?
她拧起眉心,端看少年的神色,长睫掩着墨瞳,也收敛不住内里的痛心,莹白五官轻皱,轻叹着气,满口都是杀生大戒,为他人着想。
……
难道真是她误会了?
裴持真是白面白心的良善人?
她恍然想起,当年她与裴持在荒郊一道捡了只野狸奴,许是撞上了什么陷阱,狸奴后腿瘸着难以触地,一身白毛沾着泥灰,狼狈又可怜。
她亲眼见着,裴持满脸心疼,主动蹲下身将狸奴抱在怀里,那一身矜贵锦袍被染得脏污也不在乎,反倒仰眸,眼尾挟着晦暗的光,直勾勾望向她,问她该如何是好。
那漆黑眸内还隐约泛起了水光,配上少年青衣沾泥,怀中紧抱瘸腿白猫,仰眸无措看她的模样,让人无端生怜。
这一幕,她一直记着,也一直认定裴持是个好心肠的少年,除却偶尔会做些古怪事罢了。
直到现下她回来,才改变了看法。
难不成是她小人之心,误会裴持品行了?
其实裴持真是个爱护动物,心地良善的好人?
温良玉霎时间记忆有些错乱,呆呆反应不过来。
裴持眼眸含笑,目光堪称和蔼慈悲,均匀地洒在她身上,可许是不常做出这幅神情,怎么看都有些突兀,僵硬地凝固在五官上,反倒像是街头诱骗孩童的恶人。
莫名地,她打了个寒颤,脊背有些发凉。
“冷吗?”
他轻喃着,臂弯力道加重,几乎将她箍在怀中,挪动不了丝毫。
侵略性极强的动作终究暴露了些他内心窜动的渴望。
温良玉被挤得脸颊软肉变形,怎么也适应不了,甚至有些不受控地生出联想——这裴持不会也像她一样被什么怪东西上身了吧?
裴持只当自己的伪装非常完美,站起身,温声道:“夜色深了,孤带你去安寝。”
行至殿外,有小太监立刻上前为他提灯。
裴持报之一笑。
温良玉亲眼看到,那小太监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四下更静了,侧旁守着的宫人连呼吸都放紧了些。
裴持牢牢抱紧她,踏过积雪,发出“吭哧吭哧——”的脚步声。
温良玉探头瞧了瞧,是之前她在东宫歇息的偏殿,不过变化有些大,地上铺着一张极大极软的毛毯,榻上换成了更绵软的被褥,熏香味似乎更好闻了些……处处透着精细。
她眼眸陡然一亮。
原来裴持是真的喜欢她幻化成的兔子,这般奢靡的住处,就连宫内号称“爱猫如命”的太妃都比不上。
小太监上前伺候着裴持褪了外裳,又脱了云纹靴,只剩下贴身的寝衣。
除去彰显矜贵和威仪的衣衫,他眉眼间多了些清隽的少年气,眉骨高耸着,罩出一片阴影,薄唇半抿,带着些阴郁的冷调。
他就这般搂着她上塌,似是寻常安寝般平躺着,可掌心却自始至终紧擒着一只白兔。
只有一道薄薄寝衣外阻隔着他赤.裸的胸。
隐约的,朦胧的,他似乎能嗅到她身上独属的馨香,萦绕在鼻尖,然后顺着血肉,深埋骨髓,将充斥着慾望的肌肤引诱出一阵饥渴的颤意。
指尖触着绵软皮毛,不厌其烦地缠绕数遍。
鸦黑眼眸直勾勾盯着。
恍惚间,他的怀中人好似变成了白日那道清丽身影,就这样与他同床共枕,紧紧相依,如同天下万千寻常夫妻。
他想着,狂热的喜意快要溢出胸口,埋住所有情绪。
殿内宫人熄了烛火,只余下几盏微弱宫灯,便蹑声而退,可他们竟将殿门也带上了,霎时间只剩下一人一兔,静得能听见彼此温热的呼吸。
温良玉身子蓦自僵住,眼珠颤动着,寻找对策。
完了。
她还未去寻证据,却先将自己困在裴持怀里了。
倘若明日晨起,她幻化成人的场景,被裴持亲眼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