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持穿着金纹大氅,身量修长,挡住了殿内绰约烛光,眸光懒散掠过院中光景,一瞥而过,不掺情绪,可内里却藏着点点晦涩。
风雪愈大,天地冷寂,与他融为一色。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殿外,院中,有人提灯而来,青衣蒙雪,手中一点鲜红,蓦地闯入他的眼帘。
只这一刻,他身上外露的锋芒尽敛,眼底戾气消散,升腾起点点柔情,唇角挂起若有似无的轻笑,恰如树梢积雪迎光而融,化作一汪澄澈春水。
温良玉刚入殿便听到一声轻笑:“距酉时还有半个时辰,温娘子怎地来得这般早?”
裴持行至她身侧,眸光垂下,忽地落在她湿透的裙角上,眉尖微不可查地皱起:“你是走来的?”
温良玉行完礼后,才察觉半湿的衣裳,浑不在意道:“本就没多远。”
裴持紧抿着唇:“来人,带温娘子去换身干净衣裳。”
“不用,还是正事要紧,这衣裳一会便也干了。”她连忙摆手道。
裴持压着眼尾,声线愈冷:“卫融一时半会死不了。大牢本就阴冷,你若穿着这衣裳过去,定会染病。孤可不想带一个病患回来。”
温良玉一噎,摸了摸冒着寒气的袖口,也知不大能见人,只得呐呐应声。
她本就是算着时辰来的,一刻钟也不想耽误,急匆匆跟着宫女去换衣。
宫女做事规矩谨慎,一层层为她换上衣裙,动作极慢。
温良玉见着这慢吞吞的动作,心中更加焦灼难安,可身旁的宫女垂着眸,还在认真为她的里衣打着结。
她忍不住催促道:“随意系上就是,动作快些。”
宫女一愣,这才加快了手中动作。
可这衣裙华美精巧,穿戴起来也极为繁琐,还是耽误了不少功夫。
等到她匆匆回到裴持那处,已过了一刻钟。
裴持坐在桌旁,见她疾步而来,不紧不慢地递上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温良玉没再拒绝,免得再扯出口舌之争,连忙接过,囫囵几口便喝光了,难喝到她说话都有些结巴:“殿、殿下,可以走了吗?”
“不急。”
裴持终于起了身,将一件月牙白的大氅递给她:“披上。”
她连忙拢在自己身上,又看向裴持:“可以走了吗?”
裴持眉尖微挑,轻叹了声,掺着些若有似无的无奈。
忽地,他走近几步,垂着眼睫,指腹勾起松垮的系带,微微俯身,为她仔细系上。
温良玉一怔,刚想后退,却抵不住他系带上传来的力道,微微一踉跄,后退反而成了前进。
两人距离越发近。
裴持哑声道:“别动。”
她抿着唇,别扭地挪过脑袋。
偶尔能感受到他喷洒而来的热气,与她的呼吸缠绕。
许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裴持眉尖微蹙,指尖顿了良久,才慢悠悠地继续捏住系带两端,让厚实的狐裘紧贴那截莹白的脖颈。
系完后,他掐着系带,身形不动,维持着前倾的动作缓缓扫过清丽的面容。
抬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眼神幽暗,暴露出难以遮掩的侵略性,似蓄势待发的猎手,万事俱备,只静等猎物落网。
温良玉脸颊发热,指尖无意识扣弄着袖口,颤声道:“殿下,系好了吗?”
他这才松开系带,唇角微微翘起,有些意犹未尽:“系好了。”说完,便迈步而出。
她垂首,胡乱理了理衣袖,忙不迭跟在他身后。
东宫外,张瑞在马车旁等候多时,见着两人,便躬身行礼。
“殿下,大牢那处已经准备好了。”
裴持颔首。
温良玉只当此行不能惊动旁人,是特意调开了狱卒,默声上了马车。
马车狭窄,温良玉紧靠着车厢,心中暗自思忖着时辰。
从此处行至大牢要一刻钟,加上先前耽误的时辰,到那正好是酉时,而距她变身只剩下半个时辰。
进出大牢至少要耗上一刻钟,只有将和卫融见面控制在一刻钟内,她才有足够的时间找地方变身。
稍有不慎,她甚至会当着裴持的面变成一只兔子……
她的眉尖皱得越发紧,带着化不开的愁绪,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裴持半阖着眼,神色淡淡,好似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却在某一个拐角,身旁人探脑去瞧到了何处时,弯了弯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