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木多不再迟疑,轻轻地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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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入目的,是在地上横七竖八躺尸的抱枕,看来它们的侍奉并未让少女满意——在这点上,作为同行的骑士由衷地理解并同情它们。
兔子和大象软绵绵地叠在一起,玻璃质地的眼睛无声瞪视着无礼的闯入者。
黑暗对servant的视野影响并不大,更何况迪卢木多是一位极善于在夜晚的林间潜行的战士。不过,因愧疚于自己的冒犯,在分明并非敌方的领域内行走时,骑士仍然下意识用了最高级别的隐匿技巧。
“……”
忧主心切,以至于忘记灵体化的Lancer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众玩偶障碍,步伐轻缓地向床边走去。
距离越近,他也就越能感受到Master身上那极不稳定的魔力波动——先前内心不安的猜测逐渐得以确认。
“……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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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床头的灯被谁人轻轻摁开了。
“唔……”
被那昏黄的光晕所扰,少女发出了一声不适的低哼。
好冷……身体好难受……
艾德琳如今浑身滚烫,身体却在疼痛与冷意中煎熬:刺耳的耳鸣伴随着不间断的幻听,就算闭着眼睛,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觉依然在虚无中一刻不停地闪烁着。不止如此,不管是额头还是眼睛涨得发痛,沁出的冷汗打湿了刘海。思绪一片混沌,让她根本无暇思索自己现下的状况。
昏昏沉沉之间,艾德琳只觉得有有人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外物的温度此时对于高烧中的人来说,实在是舒适又妥帖。然而艾德琳向来不喜被人触碰,如今哪怕理智脱离,她还是用尽力气——以在他人看来不过是软绵绵地偏了下头的微弱变动,表示无声的抗议。
“……主君?”
似乎有什么人在用这样古怪的词汇来称呼她,声音里充斥着惊疑不安。
——不行,喉咙像是烧起来一般疼痛,完全发不出声音回应他。
头很晕,很痛。即便如此,艾德琳在意识朦胧之际,依然能感知到有人轻柔地将自己抱起。
“果然,您实在是太轻了……”
那个人发出了低低的叹息,
“居然在您意识不清时做出这样失礼之举,这是何等的惭愧……等您清醒时,不论要怎样责罚我迪卢木多都可以。”
——是谁在说话?好吵。
温柔的低语短暂地压盖住了耳鸣。然而那乱七八糟的敬语实在是太长了,在理解里面的内容前,少女就已经因厌倦而放弃了思考。
昏睡之中,艾德琳嫌弃地皱起眉毛,但仍然如乖巧的猫一般,安安分分地蜷缩在骑士的怀中。
……先前的印象改变了。
此时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冰冷的,难以接触的了——相反,那滚烫的体温正自两人相拥处,穿透了轻薄的便甲,源源不断地传递到骑士身上。
请不要误解,即便两人这样亲密相拥,骑士的内心也依然不会产生任何旖旎想法——对御主身体状况的焦虑压住了一切该有的理性判断,根本无暇思索此时两人的距离是否合宜,迪卢木多就这样抱着仅穿着睡裙的少女向阳台走去,在路过客厅时,还不忘拿上件厚实暖和的外套。
高空之上,夜风凛然,屋内外那巨大的温差让处于昏睡的少女瑟瑟发抖。
无意识之间,她忍不住同那唯一的热源贴得更近了。
迪卢木多只要稍稍垂眸,就能看见御主那本就苍白消瘦的脸颊,如今在病态的红晕之下又被衬托得怎样惨白。
……啊啊,他的主君是多么的脆弱。
怜惜之意自心头浮起。迪卢木多一边抱着御主在夜晚的屋顶间敏捷穿梭着,一边小心呵护她不被寒风吹到。
既然身为骑士,就应体恤弱小,爱护女性,守护君主的荣光。
而他如今的主君(master),或许便是这三者之结合。
——不,他的主君并不孱弱。
这几日的相处,让骑士已彻底放下了最初那无意义的担忧——哪怕身体状况实在是令人担忧,但在那柔弱外表之下,少女也仍然有着远胜凡辈的高傲心气。
若是有谁人只看到她美丽的外表就对其抱有轻视,想必在那之后必定会为自己的肤浅与轻率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尽管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少女今日那榨空自我魔力的决绝之举,但在内心深处,迪卢木多已为艾德琳的狠劲所折服。
宁可以自身之血为今后的战斗再加上一重保障,也不愿意将那份决定胜利的可能性全权交予他人——少女所坚持的心性就是这样几近冷酷的独立。
——身为骑士(servant)的自己,自然理应追随这样的高贵之人。
“吾之主君啊……能与您这样的Master相遇,实在是我迪卢木多的幸运。”
骑士这样温柔地低语着。这声音被那夜风听去,将其裹挟着卷入高天之上,在冰冷月光的注视中,化为比烟尘更细小的粒子,安静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