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良心的白眼狼,只会给我找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和你那个死人老爹一样就是个讨债鬼!打死你!打死你!”李燕秋一边打一边骂,到最后自己哭了起来。
陈褛的皮肤像妈妈,是很白的,长得又瘦,十一岁的孩子胳膊像是竹竿,金属衣架抽上去立刻就是一道道血痕。
怕惹钱老师心烦,李燕秋打他的时候是不允许他哭的,所以陈褛总是拼命咬着嘴唇,防止自己出声,惹来更多的打。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更疼,他把目光放到了阳台外,看到街口停下一辆漆黑的轿车,一个穿着白衬衫黑短裤,和自己同龄的小男孩从后座下来,手里捧着送给阿姨一家的礼物盒。
听见这边的辱骂声,男孩转过头来,看到了阳台上的陈褛。
陈褛垂下头,李燕秋的谩骂还在耳边,他把嘴唇咬得更加用力。
十来分钟后李燕秋终于打累了,把衣架扔到一边,让他在阳台上罚站。
傍晚的胡同飘满了饭菜的香气,晚餐时刻的欢声笑语不时从窗口溢出,陈褛饿得眼前一阵阵发晕,但是他知道自己今天大概都别想吃饭了。
“喂!”
清脆的声音响起,陈褛抬起头,看到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小男孩站在他家的阳台外,细瘦的胳膊穿过铁栏杆的缝隙把一个饭团递给他。
“这个给你。”
“拿着啊,你不饿吗?”
见陈褛不动,那小男孩又踮了踮脚,陈褛麻木地接过饭团,梁寄鸿的目光落在他满是青紫和伤痕的胳膊上,陈褛这才感觉到疼似的,把胳膊缩在了身后。
街口有人在叫,他回头答应一声,扔下一句“我走了。”就快步跑了过去。
刚才的声音有些模糊,陈褛懊恼地想,我没听清他的名字。
阳台上又只剩他一个人,陈褛剥开温热的饭团,肉松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钱老师已经吃完饭在看报纸,钱益出去踢球,李燕秋收拾好了碗筷在洗衣服,没人注意到他,陈褛狼吞虎咽地把饭团塞到嘴里,因为没有水差点噎到,咳嗽了两声,才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那天陈褛一直在阳台上罚站到了九点钟才回房睡觉,他把包裹饭团的纸擦干净,夹进了父亲留给他的那本破旧的新华字典里。
暑假后来的日子,陈褛没事就会在阳台上张望,街口的人家偶尔会有人拜访,那个小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这样熬到开学,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从上小学开始,陈褛就负责每天早起做一家人的早餐,这天像往常一样,他六点起床把淘好的米倒进砂锅煮粥,又用蒸笼蒸好李燕秋提前包好的包子,自己则配着白粥吃了一个鸡蛋之后就背上书包出门坐公交去上学。
文城第一中学同时设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因为师资强大升学率高,被塞进不少富家子弟,陈褛则是完全凭成绩考进来的,被分配到了重点班一班。
在教室门口他停住脚步,拉扯了一下因为赶公交而歪歪扭扭的校服。
陈褛不光长得白,眉眼也十分俊秀,一中的校服是水蓝色和白色,挂在他瘦削的身体上,肩膀上的骨骼隐隐突出。
新同学互相熟悉的热闹声中,陈褛踏进教室,和因为身高而坐在最后一排的梁寄鸿对上了目光。
陈褛低下头,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梁寄鸿刚要叫他,一班班主任季蓉夹着花名册走了进来。
之后的自我介绍环节,陈褛听清了他的名字,梁寄鸿。
第一次摸底考试之后,其他科目都接近满分,唯有英文偏科的陈褛被班主任安排和英文满分的梁寄鸿做了同桌。
梁寄鸿没有再提过暑假的事,只是他的胳膊上再次出现红痕的第二天,陈褛看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管药膏。
偏过头去,早读的朗朗书声中,梁寄鸿困得一下下点着头,最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天最后一节语文课结束后,梁寄鸿站起身,单肩挂着书包,另一只手按在他收拾课本的手上:“跟我回家。”
“什么?”陈褛不解。
“老师不是让我帮你补习英文吗?”梁寄鸿解释,眼神落在他胳膊上,“你还想回家……啊?”
李燕秋应该是恨不得少他那一副碗筷的,陈褛抿着嘴唇想,只是不交代一声就晚归,也许会受罚。
“别啰嗦,等会儿用我的手机和你家人说一声,你妈的电话你记得吧?”
“那好吧。”
他答应了,梁寄鸿也放开手,让他收拾书包。
其实陈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太想要逃离那个家,还是太想靠近梁寄鸿。
文城中学矗立在闹市区,一出校门就是种满梧桐树的凤鸣路,梁寄鸿走在他前面,因为从小营养均衡,才初一就接近一米八,肩膀也比他宽许多,陈褛看到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照在人行道上,少年人洁白的衣襟随风扬起,梁寄鸿察觉到他落后,回头催促道:“快点。”
陈褛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而行。
十六年光阴如水,在一根烟里燃到尽头。
把烟头按灭在玻璃缸,橙红的光点在陈褛眼中熄灭,从往事抽离的片刻连自己都觉得讶异。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个放学路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