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昏沉中,隐约的剧痛从肩胛处袭来,他拧紧了眉,眼皮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耳边窸窣作响,意识逐渐清晰,他重重地呼吸了几下,费劲地抬起眼皮,是智仙在替自己换药。眸光掠过窗外,早已天光大量,看来自己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公子,你醒了!”耿葭轻呼一声。
慕容兰微怔,不知为何智仙会过来。他默默注视着换下的染血绷带,彦亭在一侧协助智仙包扎,而后又替自己穿好里衣,搭上一层薄被。
“多谢。”声音粗砺,仿若火燎过。
智仙淡淡摇头,看着他苍白脸色说道:“昨夜你该叫我过来,这伤口也不至于发炎感染。”
他扯出一抹牵强笑意:“多谢你的好意,真正劳烦你的事情我还不曾开口。”
智仙抬眉:“此话何意?”
慕容兰神色肃然,递给彦亭和耿葭一个眼神,两人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我担心,过不了多久,宁州城就会有变故。”
“是长安那边有所动作了?”智仙猜测道。
他犹疑了一瞬,嗓音略带喑哑:“长安一切如旧,现今是宁州都督宇文盛在暗地谋划,近来宁州巡防守备戒严,频频盘查,若我没猜错他打算将整个宁州城作为据点,届时长安那边如有变故,退守宁州也可重振旗鼓。”
“依你的意思,宁州到时会是一座死城,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慕容兰点头:“我会让林朔与他所率燕云卫留下,以作内应。”
“所以,你认为宁州危险,想带江绪远离是非?”智仙的语气像是疑问又像是陈述。
“是。”
智仙肃然的脸松懈下来,倏然嗤笑了几声,忍不住调侃道:“燕然,你跟我兜了半晌的圈子,只为和我说这个?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他舒展了眉目,云淡风轻笑了笑:“人非一成不变,我如今这样也挺好。”
“燕然啊燕然……”智仙长叹一声,看着慕容兰一脸惨白病容,摇头感慨道,“可见,一个人心中若有了俗世羁绊,再冷再硬的心肠也会温软几分。可惜神佛并不偏爱于世俗红尘中任何一人,这喧嚣纷繁,浮沉心海,你我凡胎肉眼又如何能看得清,辨得明?”
闻言,慕容兰将后背倚在靠枕上,微微仰头盯着屋顶,目光松散,不知在想什么。
智仙起身从桌上端起药碗站在床沿:“把药喝了,你这身子还烫着呢。”说罢,见他正要侧身接过药碗,才想起他伤了右肩,揶揄道,“方不方便,不如我喂你?”
他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神色不自然:“倒也不至于如此积弱,给我吧。”
智仙挂着不明深意的笑,看着他将褐色药汁饮尽,一滴不剩,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行了,你好生歇着吧。这段时间饮食清淡些,右肩尽量减少活动,避免撕扯伤口,我隔日再来替你换药。”
晌午,彦亭送午膳进来时,瞧见慕容兰正坐在窗边,盯着手里的物什发呆。他摆好菜碟,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小猫模样的瓷塑,蜷着雪白身子正呼呼大睡,他忍不住凑过去多瞧了几眼,开口问道:“公子,这小玩意儿是哪里来的,看起来好可爱。”
“可爱吗?”慕容兰微微斜了斜眼尾。
彦亭点头道:“公子在街上买的?”
他淡淡嗯了声,撇了撇嘴:“有人说幼稚。”
彦亭扑哧笑了,说道:“不过公子你拿着,的确有点……”收到慕容兰投过来的一道厉光,彦亭很识趣的抿紧了嘴,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彦亭,是你去请智仙大师过来替我疗伤的?”
冷不丁的一句话从慕容兰嘴里冒出,彦亭呆愣地摇头:“没有啊,昨晚我看林朔疾色匆匆,还以为是他去请大师过来的。”
窗外倏然吹来缕缕东风,丝丝暖意闯入心里,身体似乎也随之回暖。
慕容兰右肩受了伤,行动不便,连用膳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彦亭站在一旁给他夹菜。智仙吩咐过,因此都是些清淡口味的菜式,配了小粥,不过他胃口也不好,因着伤口感染发炎的缘故,整个人昏沉乏力,没多久便倚在书房躺椅上昏昏入睡了。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暗,屋里也不曾点灯。
睁开眼,漫无止境的黑暗扑面袭来,零星月色透窗洒进屋内地砖上,竹影斑驳。他放空思绪就那样静躺着,心一如瞳孔那般空洞,耳边只听到夜风婆娑和重重的呼吸声。漫天盖地的孤寂苍凉塞满整个胸腔,他咽了咽喉咙却发现因身体脱水的缘故,喉间粘黏得厉害,勉强撑着手肘起身在桌前坐了会儿,定了定神。
恰巧,门外响起了林朔的声音。
“公子,在里面吗?”
慕容兰清了清嗓,嘶声道:“进来吧。”
林朔推门而入,发现屋内一片黑,连忙掌了盏灯,借着烛火才看清了眼前人的脸。依旧惨白如纸,神思倦怠,他紧了紧眉瞥了一眼慕容兰的伤口沉声道:“公子,你的伤看起来恢复得并不好。”
他肩头还披着方才睡着时搭的那件外袍,衬得人身形单薄憔悴。
“有些发炎感染,歇几日,应当无碍。”
林朔听他声音有些发涩,径直走到桌前替他倒了水,递给他。
“这两日,我和燕云卫的兄弟们日夜蹲守,发现都督府长史赵乐在每日夜里便率州府兵士加固城防工事。”林朔将这几日探得消息一一回禀给慕容兰,“宇文盛那边练兵勤谨,他这支亲卫军素来骁勇,现下更是虎狼看起来可比禁军强了不知多倍。”
“宇文盛近段时日在城中肆意抓人,可查清是何缘由?”
“抓获的那些人身份非富即贵,不是普通百姓。”林朔说着,顿了一下,蹙眉继续道,“有一点我觉得奇怪。”
“什么?”
“这些人大多缴了赎金便被放了,有些甚至只是进衙门过了堂就释放。”
慕容兰掌心摩挲着瓷杯,一灯烛光在他瞳孔里跃动,屋内瞬时沉寂下来。看来,此次起兵,宇文盛势在必得,募兵买马自然需要银钱,军中花销更是一笔难填的数目,而控制住宁州权贵商贾,那么整座宁州城于他而言当然予取予求。
“林朔,给七殿下去个消息,恐怕我们要到夏州避一阵子。”
“知道了。”
他眼神停滞了须臾,又对林朔嘱咐:“江公子同行,你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