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看了一眼慕容兰,又信步朝裴雍走去,伸手拉住少年的衣襟不着痕迹地轻轻晃了晃,连眼底的冷色也变得和缓,像是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温柔说道:“影从,我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了,再说这几月呆在这儿也闷得慌,你不要担心了。”
此话一出,裴雍和慕容兰皆是怔愣住了。
裴雍哪里听过江绪对他这般温言软语?
“眼下是无碍了,可路途跋涉,谁知途中会出现什么状况之外的事?慕容公子是行事稳妥的人,怎么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曾想到?”
慕容兰淡淡睨了裴雍一眼,他心中所想早就揣测到几分,这人对自己莫名的敌对之意也不知从何而来,然而他与江绪表面以兄弟相待,实则掺杂着晦暗不明的私心。慕容兰看着裴雍黯然冷漠的脸庞,挑了挑眉梢说道:“知晓裴公子一向心细,对江公子又无微不至。我虽是个粗鄙之人,既诚心相邀,又岂会不考虑江公子身体。耿葭,把药拿进来吧。”
站在原地的裴雍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慕容兰这番话说得极尽周到圆满,这会儿倒显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了,裴雍幽怨的眼神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耿葭手中提着药包,朗声开口:“江公子,左边的药是智仙大师根据公子脉象所配,每日一副。右边的是……”
“咳咳……”慕容兰抵拳在唇边猛咳一声,带着不着痕迹的笑意看着不明所以的江绪,“江公子放心,夏州有我一处旧邸,若公子察觉有恙,也方便歇息调养。”
江绪眸含秋水,深觉慕容兰此人做事体贴入微,滴水不漏,心头的顾虑也随即多了几分。“慕容公子事事妥帖,自然是放心的。”江绪侧身对裴雍道,“影从,不必多说了,你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出发。”
看了一眼慕容兰,裴雍也不好再扫兴,更多的是怕惹得江绪不悦,只得道了一句好,便讪讪转身朝内室走去。
“你怎么了?”江绪也跟随走进内室。
裴雍拧起眉,略带愠怒:“那位慕容公子为何会无缘无故提起教你骑马,我看他心底不知在怎样盘算着,分明是没安好心!”
少年恍然一悟,遂又极为平静道:“是我主动说的。”
“为什么?”裴雍浮出不悦,极为不理解。
“你我都不知他所思所想,意欲何为,与其整日惶惶不安,倒不如主动出击。”江绪冷静开口,“若他想对我做什么,这倒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你是想试探他?”
江绪折回坐在椅子上,默了半晌,才冷声说:“我是想试探他,但也的确想学骑马,你知道为什么。”
裴雍站在那里,入了神,眼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却看不透彻,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什么,猜不透摸不着。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令他心头并不好受,与此同时,那隐匿在内心深处莫名的情愫也悄然发酵。
“公子,你受了风寒?”回去的路上,耿葭不禁疑惑。
慕容兰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问:“你哪只眼见我受了风寒?”
“可方才在踏莎馆,我听见你咳了几声,难道……”
“再多说一句,你也不必回去了!”
耿葭吓得死死咬住双唇,再也不敢吭声。
陇山草原位于宁州以北,夏州以南,两州交界处。
一行人抵达夏州已是六日后,慕容氏旧邸位于城南郊,宅邸正门处没有任何匾额,大门亦是色泽暗淡,有些斑驳脱漆。慕容兰身边只跟了耿葭,这旧宅中有少许丫鬟和小厮,提前清扫妥当。举目四望,前院青石影壁两侧郁郁葱绿,方砖铺地,院中游廊左右一座石桥横卧在潋滟池面,红艳石榴后翠柏掩映,牵藤引蔓。院中一角的方亭,檐角飞翘,铜铃清脆。穿过石桥便是东西两院,远眺可见宅邸临山傍溪而建,颇有风趣。
连日乘车劳顿,江绪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晚膳在前院偏厅摆开。
乳酿鱼、葱醋鸡丝、豆腐羹、乳饼、豆糕……
江绪只简单的吃了一些,正要停箸,眼前却多了盛着栗米粥的银碗,慕容兰将碗盏轻推到江绪跟前,笑吟吟地说:“用些清粥,暖胃。”
碗中的小粥泛起了谷物清香,心中闷闷的感觉似乎压下去了一些。他拿起银匙轻轻抿了一口,暖意滑过喉间。看着他用了小半碗,慕容兰颇为满意,笑意更深。
“江公子平日口味如何,每日饭食我也好叫人留意些。”
江绪放下汤匙,顿了顿,道:“不必刻意费心,今日这些就很好。只是因为这几日赶路,神思倦怠,没什么胃口。”他知道,今日这些菜肴应该也是慕容兰亲自叮嘱安排,都是些清淡鲜口的。
“好,我知道了。”慕容兰低柔开口。不知怎的,听得他这样回答,江绪眼中异样情绪一闪而过,只不过这瞬时的情绪很好的被浓黑的长睫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