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大的威压感压迫着迟匣的心,让他双目胀大。
游行讲话一点都不客气,“权力皇冠只认我为主,女王陛下你是哪类货色?追随我的臣子,还是个背叛者,加上你不为人知,拼命掩盖的事实,你又是哪里来的哪种人?”
迟匣紧紧地抿唇,汗湿满身。
他不敢说话,不敢多嘴,却是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还活着?
不是死了吗?
舒心雨脸色煞白。
可游行就是个死追猛打的。
曾经,他对于地狱城的人真的非常失望,不想面对那些事,心如死灰了。
可如今——游行只要想到雪地醒不来的容倾,脑子里的恨蹭蹭蹭地往上冒,不过他不喜欢自己亲自动手。就算是动手,也未必是现在,只要这些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不影响他的生活,就关他屁事?
可是,人犯贱,永无止境。
游行警告舒心雨,“我奉劝你,别再为了你那残缺的美貌而制造惨案了……我父亲梵天喜欢的从来不是我母亲美丽的容颜,他只会唾弃丑恶狰狞的灵魂,承认吧,舒心雨,你没有大地之母的大度,你充满嫉妒,是一个只想着自己不爽就要害别人的阴险之人。包括你身边自诩忠良的大将,你们掩盖多少回,都不能,覆盖掉你们曾经所做的罪孽……就算是我身为恶魔,那湛海市死去的孩子跟无数的母亲呢?”
“舒心雨,你可有一点良知啊?”
舒心雨笑了,走上车前,她一步步挪过去,勉强应对道:“那个女人生出的孩子不过是人人厌弃的野种,也只有地狱城梵天那种蠢货,才视若珍宝,你真以为,自己是神之子了?”
游行笑了,他看到容倾用冰雪般的眼神看着他,心中到底是有些欢喜。
“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孩子是,不就行了?”游行揶揄自己,“你不就是想想要复活凌逐臣吗?凌逐臣醒了,鼻子断了……可他为什么不来找你,要自己行动?”
游行闻到一股甜腻的蛋糕香味,便再也不管舒心雨跟迟匣,他眼看着舒心雨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还听到关门的砰砰声,不知道怎么了,就心情挺开心。
游行制服皱了。
容倾叹气,忍不住提了一嘴,“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很开心吗?”
游行从兜里掏奶糖。
甜的自己吃,酸的扔给容倾。
游行腮帮子疼。
他不是很想理会这种事,任何一点点脑子的高速运作跟说话都让他分外疲惫。
游行没答他,容倾本来要去找顾南澈。
此刻,顾南澈却是跑过来了,他连连道歉,鞠躬,“抱歉,容大审判长。”
容倾扶住脑子有点昏的游行,过了片刻,游行往后倒在容倾怀中,容倾扶住了人。
红色的糖往外摔出一颗,容倾眼睛瞧着它,沉声道:“没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顾南澈低头,“对不起。”
容倾打横抱起游行。
顾南澈看到了就抬头问:“他怎么了?”
容倾让游行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没有事,太困了,睡过去了而已。”
季舟槿跟薄沨匆匆赶来,他们问起游行的身体状况,季舟槿也提了个问题,“他不是醒了吗?身体很强大吗?怎么会这样子?”
容倾才低头道:“地狱城的鬼王游行原本就湮灭在那场滔天大火里,得亏那片龙胆花留下了他的小片灵魂,以及自身神之子的身份跟恶魔的力量方能活下,后来又感染了时间因子,觉醒天赋力量太强,跟体内恶魔的力量对冲……”
季舟槿如遭雷击。
“那梵天的心脏?”
容倾低头垂眸,抱起人就走,忽然道,“各位,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不能摊开说的,如果有利益的纷争,牵扯,游行已经没有什么好压榨的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压榨的了。你们能活下来,后来能不能活下来,不是我跟阿行能够管的事……”
“已经够了。”
容倾抱着游行揍人。
季舟槿面红耳臊。
薄沨拧眉,原先多嚣张的他,此刻如鲠在喉。
顾南澈低头。
久久的沉默。
晚上六点的凉风,岑寂森然。
像是有人在楼房的裂缝间嘶吼。
游行以为自己不会再梦到过去地狱城的事。
那个地方没有鲜花盛开,也没有春天的到来。
可他无论如何都握不住,夏天那一只蝉。
他做了个梦,好像是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漂浮在冰冷的水面上,很远很远的地方,湖面波光粼粼,散发着动人耀眼的光芒。
游行抓起来了一捧水,却看见自己睡在虚伪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水波上。
而地下是遍布的野藻跟漫长无边际的,无数次吞噬他的黑洞。
他一边沉醉地向上看,一边被强大的力量往黑暗的地方吸去。
游行鲤鱼打挺,从白鸦组办公室的床铺翻身而起,抬头就看到容倾略带担忧的眼神。
游行一个激灵,掀开被子往容倾身上爬。
这是六岁那年就养成的习惯了,每每做噩梦,就揽着大人的脖子不撒手。
游行蹬开被子,心中一横,“我哪里娇气?”
容倾手抚在游行后背,游行推开他,容倾捏人下巴照旧吻了下。
只是轻轻地贴了下,游行就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骤然回神,垂眸看着容倾的长睫毛说:“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容倾给闹得没办法。
不是很擅长表达感情,却笨拙地继续表达,“乖宝贝。”
游行低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种娇柔又没力气的小孩,你想要那种站在你身边,跟你共赴战场的英雄。”
容倾摸他的脸,心酸酸的,“像我这种没什么勇气,你却这么喜欢我,是不是我撞大运了?”
游行手还环着容倾脖子,跪坐在床上,他心也紧张,就只能维持这个动作。
直到容倾解开自己的外套也要上床,游行看着他,问:“你干嘛?”
容倾如实答,“你不是老是嫌弃这制服外套太硬了吗,我抱你休息。”
游行低头,松开了人,才盘腿,很是突然地,他把手放到了容倾的脸上,而容倾捏住他的手,让他盖住自己的半边脸,才说:“阿行,我回来了。”
游行的心忍不住一酸。
他又勾住人的脖子往床上躺,容倾怕游行撞着脑袋,手垫他后脑勺。
容倾眼睛温柔深情地盯人,又说,“阿行变漂亮了。”
他手抚着游行的鬓发,指尖小心触着游行的眉毛,继续道,“阿行真的变好看了很多。”
游行心情很平静,容倾也只是,还在看他。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解开衣服,迫不及待融入彼此。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们都察觉到彼此眼中酸涩的胀意,游行才开口,找了话题聊,“你父母呢?”
“不知道。”容倾揽住人,盖了制服到游行身前。
“你对我第一面什么感受?”容倾摸游行的脸,指尖勾着人下巴。
“很冰冷,不好靠近。”游行别开脸,不准他碰。
容倾手碰游行脖子的弧度,仿佛握住一段柔软的羽毛。
“怎么要,这么喜欢我?”容倾感觉游行的皮肤像圣洁的云朵,细腻飞白,如珠如玉。
“……没想过。”游行不知道容倾为什么问这么没逻辑的问题,就说,“梦到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娃,娃的外貌像你,性格像我,然后要把你跟我都杀了……我就反应过来可能我欠你到底是太多了。”
“老是提起生娃的问题,”容倾都无奈了,“首先,你不能生,其次,神之光体内的心跳应该是凌逐臣本人,只不过他删除了我跟你的记忆……只是,梵天为什么要将凌逐臣供养在自己的心脏以内?”
游行答曰,“你问我什么问题?怎么又搞到我最烦的时间因子上了?你是不是存心的?”
“使唤我给你当奴隶,”游行愤愤不平,“狗东西,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明明就喜欢我。”
“就你口嫌体直。”游行响起盛今诺这混子说过的话,气到发癫,“老子没弄死他算是好的!气死人了!”
“我一世英名,毁在你手上。”游行本人气到脑仁疼,锤床板,好笑了道:“真是气死人了,就记着我是个弱鸡。”
“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游行烦死了,“哦,我想起来了,人类讨论梵天,最多的不是八卦他的妻子出轨了吗……堂堂天神,都出轨被抛弃……就算是再高的威名,人类津津乐道的,仍然只是八卦。”
容倾愣住,就问:“说起来,迟匣到底真的爱不爱舒心雨啊?”
游行:“……”
“……?”游行叹气,“不知道,可凌逐臣这货,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很好奇。”
“……阿倾?”
“嗯?”
“哥哥?”
容倾心热,捏人下巴,送上浓情一吻,声音明显低沉了,“说。”
“我们各自,别掺和各自的计划。”游行算是悟了,就算他如何担忧容倾,但他最想做的,是保护容倾这件事。最出气的,就是把搞他心态的人整治一下。
游行怕容倾想多,就直说了,“我先声明,我真不是什么好人。”
“我的确,很向往你,因为你是个好人。”游行惭愧,他捧着容倾的脸,在他耳畔恶魔低语,“惊雨刀毁天灭地,我一开始的确是想直接让神界坠亡了,我也不懂喜欢跟爱是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太会喜欢我这种性格,恶魔生性好斗,喜欢残忍虐杀人类,我从前坐视不管,也没有想过什么后果……”
“如你所言,身处高位,我在上任地狱城君主前,并不知道恶魔所做的事。”游行皱眉,“薄丘教了我很多,他教我仁,教我仁义礼智信,教我……何为善,要宽厚待人。”
游行捏紧容倾的肩。
他终于说。
“你是我……”
游行喉结滚动。
“你是我……”
“我……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触、碰到的,愿意……回应我的光。”游行眉心打结,才极为勉强,艰难道:“我想去江南,那里有光。”
容倾任他捏住,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光了。”
晚风萧瑟。
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