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梦,天地太大,你害怕吗?”
?……
“喂……稻垣——稻垣!”
稻垣猛然回神,眼前是樱凑近放大的脸。她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撞墙,被樱及时拉住。
“你发什么呆呢?”
稻垣做了个深呼吸,稳住气息:“没什么……也是,我不过才虚长你一岁,没比你多吃几碗饭,自以为是摆着大人架子教育你是我不对了——”
她走出屋檐下的阴翳,抬手遮在额前,似乎是想挡住雨后格外耀目的日光。她瘦削的背影被水汽和近地面高温扭曲过的空气吞没,在樱的瞳孔里溶解。
她回过头,露出一个透出疲倦意味的微笑:“忘了吧,樱,当我没说过。”
樱觉得她默不作声地咽下了很多当讲不讲的话,她背后那个随时准备离去的人似乎又走远了一些。
忽然间,一阵隐隐的震动声响起来。稻垣摸出手机,顿了一下,显见着有些纳闷,接起来:“喂。”
……
“必须见面谈?”
……
“今天也可以,你来商店街。”
……
“要我去你们那边?”
她有些不情愿,嫌麻烦。
“那好吧,晚点见。”
稻垣挂了电话,又变脸似的换了一副面孔,那点疲态和幽微的醍醐感都消散殆尽了。她正色道:“狮子头连的十龟约我过去一趟,有事要谈。樱,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你一个人去狮子头连的地盘?”樱皱眉,“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十龟跟我有点交情,他会保证我的安全的——而且你衣服已经湿透了,还是赶紧回去换掉比较好。”
“但你今天归我管。”樱讲这话掷地有声,莫名生出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让稻垣喉头一哽,竟然被压制住了,“衣服无所谓,很快就干了。”
他扯了扯领口,眉梢挑着丝缕不屑,大抵是想说“这点小事也值得拿出来当借口”。
“可我听十龟的语气,他要聊的事多半有点儿……敏感。”她犹豫了一下,不确定樱能不能听懂她话里意思,“他可能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哈?”樱听了更不爽了,“那我打电话问问十龟那家伙,我算不算外人。”
“你认识十龟?”“说什么傻话,我入学第二天就跟他打过架。”“……你可厉害死了。”
稻垣权衡再三,妥协了:“算了,先去我家吧,我用烘干机帮你烘一下衣服——你最好洗个澡,这样容易感冒。”
樱踏进种着苦楝树的院落时才堪堪反应过来不对劲——不是,等等,他怎么就跟着稻垣回家了?
樱在一团混沌不堪的思绪里抽空花了两秒反思自己:上次也是,稀里糊涂就被苏枋和榆井拐到稻荷神社去了——难不成真就像稻垣说的,他是很容易被人几句话骗走的类型?
莫非……他其实超好搞定的?
樱胡思乱想之际,稻垣已经开了门:“进来吧,家里比较乱。”“打,打扰了。”
樱拘谨地跨进门,实际上已经脑热得快断片了——他一向不合群,更没有跑到没见过几面的女生家里去借用浴室这种经历;紧接着,一股浓重的气味让他猛然回了神——纸张高密度地堆叠压缩后散发出的陈旧与锋利互相掺杂的味道。
樱目瞪口呆。就面积来说,这间房子一个人住未免太大了,但眼前的景象又与宽敞和阔大毫无干系,不如说是异常拥挤逼仄:从玄关到客厅,目所能及都是书本,原本开阔的室内空间被层层书架隔断,视线被重重遮挡,透光性极差,让人没由来地感到压抑。
“书也……太多了吧?!”书脊上密密麻麻的各色文字樱多看一眼都犯头晕。
“嗯,一般都是这种反应呢。”稻垣不以为意。樱不禁问道:“你很喜欢看书吗?”——虽说是喜欢,但这个体量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阅读爱好者,光看数量都有些病态了,像是收集癖或是强迫症。
稻垣领着樱往里走:“还好——只是需要看。”“哈?需要看?”
稻垣伸出一根手指在额角边转了转:“可能很难理解,但我的脑子无时无刻不在摄入信息——一种很麻烦的习惯。比起没意义的垃圾信息,我不如看些有价值的知识——虽然普世的知识大多无用就是了。”
樱一头雾水。
“打个比方,樱,你跟我回来的一路,注意过路上碰到过几个人?他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视线看向哪里?有什么细小的习惯和动作?可能是什么职业?眼下正要去做什么?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你注意过吗?”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樱难以置信,“难道你会记住这些吗?”稻垣点头:“我会注意,我的大脑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动把这些信息全都记下来。”
“哈——那你的头都该炸了吧!”稻垣耸耸肩:“过度开发的大脑确实负荷很大——不过我会定期整理,然后删除那些没用的存档。我想尽可能用有价值的信息填满我的空余时间,所以我得看书。
“情报收集和信息整理是我赖以生存的技能——樱,你该不会真的觉得,你猜拳赢不了我是因为我运气好吗?”樱一提起那猜拳五十连败就头皮发麻:“难道不是吗?他们都这样说啊,你是正东风强运姬。”
稻垣无奈地摇摇头,语带轻蔑:“所以我才说,你不要别人说什么都相信啊——我固然运气比较好,但要在猜拳上赢你根本不需要运气。”樱的火气噌噌往上冒:“你在嚣张些什么啊?!”
微表情、固定的行为模式、认知心理、博弈……稻垣和樱解释,她在赌局里长盛不衰靠的是经验、知识和技术,还有观察能力;更不要说樱是特别好读懂的那种人,她瞟他一眼就知道他会出剪刀、石头还是布。
“运气特别好只是我迷惑别人的说辞罢了——一味强调强运,对手反而会放松警惕,也不追究我是怎么看破他们心思的,他们只会觉得我就是运气好,也从不反思自己,这进一步提高了我的胜率。”稻垣挑起眼风望向樱,“怎么,压倒性的强运这个传说是子虚乌有,樱很失望吗?”
“没有啊。比起运气,我更相信实力。”樱习惯性地抬起手放在后颈揉了揉,眼光瞟向另一侧,嘴里模糊不清道,“我只是觉得你还挺……挺厉害的。”
稻垣盯了他一会儿,发现樱在说真心话的时候总是不敢和人对视。她笑笑,摇摇头,转身进了房间。过一会儿她推门出来,塞了一套居家服给樱:“好了,快去洗澡,湿衣服换下来扔筐里放在门外——这身是梶以前穿的,你穿应该差不多。”
樱大惊失色:“你,你这里怎么有那家伙的衣服啊!”
稻垣闻言干扯了一下嘴角,坦荡得不可理喻又自带讥讽:“梶莲是我前男友——你是想听这个答案?”
“谁想听啊,关我什么事?!”“那你废什么话,赶紧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