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澜月叹了口气。她挣的钱也有限,只是在最近王阿姨丢了女儿后想着能帮她就帮着点,算是给自己积德了。但是要让她一直养着王阿姨,不让后者出门打工挣钱,也不太现实。
现在谁都不好过——当然,当权者们除外。
她一看就知道,王阿姨的女儿在被当权者们掳走后,仍旧没有消息。
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转身离开,去上班了。
*
“一、二、三、四……”
她默数着,和往常一样,把头埋得低低的。
“……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一百零四……”
“……八千零一、八千零二、八千零三、八千零四……”
“……一万零六……一万零七……一万零八!”
她到工厂了。她来到自己的工位上,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开始了枯燥乏味的一天。
离她不远压模机旁的那位男士,她知道她是东半星球top2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可惜,阿瑞乌夺取了东半星球的政权后,许多像他们这样的人都迫不得已在这样的车间里荒废青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自己的才华被一点点磨干。
如果,如果她在西半星球没有遭遇那样的事,郑澜月想,现在可能会好过一点……
可又能好过多久?
他们这些人是不被允许使用手机等可以通信的电子产品的。西半星球如今怎样?是否也已落入阿瑞乌之手?
郑澜月不知道。
她从西半星球回来,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
郑澜月趁着空隙,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在车间内迅速扫视了一圈。
还好、还好。这里暂时没有阿瑞乌的身影,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放松。
阿瑞乌——
这个从天而降的、不知从何时逐渐将挪得星东半星球政权渗透了个彻底的族群,如今,是他们这些人见到了该跪在地上叩拜的“主人”。
恐惧与厌恶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郑澜月觉得有些想吐。
他们在这里待一日,阴霾就会笼罩这颗星球一日。
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是郑澜月私底下思考了千百遍的问题。
就是因为这些人,这些被统称为“阿瑞乌”的当权者,她一个天之骄子如今才会挤在十几平方米的公寓里,在工厂里“兢兢业业”地做着毫无技术含量的低薪工作。
一旁工位上的男士耷拉着眼皮,正在无精打采地将一个个黄金制品从模子中移开。
快要睡着了。郑澜月想,希望这个时候,阿瑞乌的人不要突然驾到。否则就凉了。
她机械地重复着那几个动作,直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她差点灵魂出窍。
她惊恐地扭头看过去,看到的场景让她忍不住又扭回头去,不忍直视。
在她旁边工位上的那位曾是顶尖名校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生的仁兄,他可能是在工作中途因为过度疲累打了个盹,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跑了神,总之,他的手在模子里停留的时间太长,被难以量化的压力压得粉碎。
更准确地说,他的整条右胳膊——一直到手肘处——已经完全废掉了。他的皮肉与其他东西混合在一起,从模子接缝处喷了出来。这位仁兄倒在了一位工友的怀里,昏死了过去。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先止血!快!先给他止血!”
门口处传来响声,但由于这时场面混乱,只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动静,扭头去看。其他人还忙着救助受伤的工友。在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后,反应快的工友将还在咋咋呼呼的人一拍,车间内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都干什么呢?”在那为首者的身旁站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秃顶男,大声斥责道,“你们这群年轻人,真是一个两个的不服管教!大人把你们下放到这里来果然是英明圣举!”
他旁边那位戴着黄金面具、穿着打扮一丝不苟、被众人簇拥着一言不发的男人,正是秃顶男口中“大人”的一员。
也就是说,他是阿瑞乌人。
抱着伤员的那位工友大着胆子,打破了自那些人进来后车间便一片寂静的场面:“有人受伤了,我们在想办法救他!”
“受什么伤?”秃顶男不耐烦地说,“拖走他便是!没看到大人站在这里吗?”
“可是……”那位胆子大的工友闻言脸涨得通红——是被气的,“如果不及时救治,他会死的!”
此话一出,车间内鸦雀无声,连大家拼命压抑的轻微呼吸声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那位身材高大的阿瑞乌人仍旧没有半点反应。秃顶男往上瞥了一眼——应该是想看看这位大人的脸色——又对着他们骂道:“拖走!把这两个人都拖走!送到集中营去!”
登时,其余的工友们,包括郑澜月在内,全都白了脸色。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敢在这种情况下公然反抗的人了。因为必死无疑。这是勇敢的行为,却也是愚蠢的行为。
他们是普通人,他们抵抗不了阿瑞乌人的——在阿瑞乌人几乎把他们同类中的权贵全部招入自己麾下之后,就更加不可能了。
有想反抗的人吗?当然有。只不过,这些人也只能躲在暗处。一旦被抓到,是什么下场就不必多说了。
他们对阿瑞乌人几乎一无所知——即使是那些与他们接触过的普通人中的权贵,估计也不会被阿瑞乌完全信任。可是,阿瑞乌对于他们,这些一直生活在挪得星上的人类,却似乎很是了解。
做到了知己知彼,还是在对手几乎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知己知彼,这足以构成降维打击了。
郑澜月和其他人一样,将自己的头埋得很低,听着工友被拖走时因愤懑而发出的咒骂声,心狂跳不止。
过度的恐惧使她没有发现,有两道目光正从那纯金打造的精致面具后射出来,落在她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