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那会儿,院子里的东西终于都清理干净了。
龙婶是个过分爱好清洁的人,家里也没什么贵重要紧的大件儿,无外乎笤帚簸箕铁皮罐,糖果针线饼干盒……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被收得整整齐齐。她从家里的五斗柜里拿出一盒拆开的伤湿止痛膏,从里面抽了一片出来。
叶元因从小就不爱闻这个味,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膏药得热热的贴下去才能发挥最大功效,龙婶单手搓着自己的腰,胳膊肘正好别着劲儿,她的动作不是很连贯。
“我来吧。”
叶元因拢着双手放在嘴巴那里呵了好几口热气,拿下来贴在她的腰上,上下使劲的搓着。
母亲的腰腹软得像兜不起来的面团,她小的时候总喜欢窝在她怀里,脸颊贴在软软的胸膛上,手指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揉捏,怎么捏都捏不够似的。
那时爸爸说什么来着,喜欢往下拿筷子的人,怕是走不了多远的。你拿筷子拿的这么低,怪不得这么黏你妈妈。难道以后你还会留在家乡?这可不好。女孩子要多出去见见世面,才不会耽溺于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这世界它大着呢。
叶元因深吸了口气摒住呼吸,撕开透明胶布,把药膏贴到已经搓到发热的患处。
母亲喟叹似的长舒了口气。
“阿因,去帮我倒一点热水喝。”
她应了声好,兀自走出去烧水了。
沈积安从楼上走下来,晚上吃得有点饱,他觉得不太舒服,索性下楼来走一走。从前在安城,很少有夜里一两点前睡觉的时候,在这里,却很少再熬夜了。
山间岁月不言不语,温柔静默中蕴含着人类最古老的箴言教义。
没想到龙婶也在,他上前打了声招呼。
“您还没睡吗?”
“睡不着,”龙婶温和道:“岁数大了,觉都变少了。总是醒着的时候多,睡着的时候少。”
沈积安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家里的长辈也会这么说。”
龙婶望着他,目光坦诚,言语真切,像是跟家人开诚布公的样子。“下午来家里送东西的年轻人是谁?”
沈积安这才知道,她从未在母亲跟前说过有关安城的一切,但长辈问了又不能不答,只好斟酌着说:“是个新锐画家。”
“画家?”龙婶的嘴巴张了张,心想难道是同学?“既然都认识,那他不该不知道你们结婚了吧?”
沈积安惜字如金的答,“是。”
“这可是奇了怪了,既然知道,怎么还这么没有分寸。”
他实事求是地说:“应该是很喜欢她,所以一时半会放不下。”
“那也不该,”龙婶是个思想传统保守的人,不赞同道:“虽说是嫁娶自由,但总不该去破坏人家的婚姻。除非离了婚,那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沈积安便缓缓笑着说:“可能性不大。”
龙婶看他那个样子,心想这也奇怪,从来也没见他表露出过明显的喜欢,但似乎又一点都没想过离婚的事情。
家境贫寒的三口之家,生活和睦有趣,说话直来直往,想象不出生活在一个庞大家族中的人到底是如何思考,怎样自处。因为贫穷,他们的地位显而易见的处于弱势。
龙婶算了算家中的开销,卖掉房子是一笔进项,做陶也是一笔进项,假若真的下定决心,日子过得再苦,也不是还不上欠他的钱。只是阿因的心思一点都不难猜,她自己不想分,旁人再劝又有什么用?她又想起大哥劝自己的话,难道两人非要有爱情才能过得下去吗。
更何况眼前这年轻人,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有礼有仪,无可挑剔得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人儿。
龙婶在心里叹了口气,矛盾又纠结,好似只能过一日少一日。
叶元因烧好了水,灌在暖瓶里,一手提着一个走了进来。
进门时还在想事情,没料到屋里还有旁人在。等进来了,抬头见他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一时又觉得局促。明明每天都见,还一副随时会怯场的样子,她忍不住埋怨起自己。这样想着却又极度自尊起来,这会儿她也不想再理他了。
她从桌子上取了只干净的陶杯,是龙婶前阵子刚烧的,杯子通身泛白,厚度只有薄薄一片,里面带着釉外面却粗糙的剌手。杯□□接的地点捏了道饺子皮似的褶皱,是粗朴中唯一可值得品味的地方。
阿妈看着她倒水的动作,蓦然又发问:“这位尤先生是你的大学同学吗?”
“不是,是孙教授的儿子。”
“啊?”龙婶恍然大悟,“那你们合该是老早就认识的。”
“是挺久了。”
“那……”
“妈妈,我们抽空再说好不啦?”她看了一眼沈积安,赶忙岔开话题道:“现在好晚了,你又受累了一下午,赶紧休息吧。”
龙婶知道她面皮薄,大概不想在沈积安面前多说其他男人的事情,便嘱咐一声让他们早睡,端起杯子走了。
沈积安仍在气定神闲的看她,叶元因觉得自己像只等待被解剖的小白鼠,因为即将到来的不确定而震颤恐惧,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先发制人道:“看我干什么?”
“你在遮掩什么?”
“谁遮掩了?”
“你在狡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