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是......叶寻溪,他怎会——
怎会还想再看到自己。
而叶寻溪就这样看着她,几日不见,他眼下已乌青一片,整个人似瘦了一圈,又变回昔日那个为裁减用度,而克勤克俭的帝王。
卷耳怔了片刻,继而想行个礼,又记起,她自己......恐是个再无法翻身之人,也说不定,会是个将死之人。
记得起,她做的那许多事,最最记得起,叶寻溪对她的好,对她的珍重。
最终她只是淡淡别过脸,不去看他。
而多日未见的叶寻溪,是来责怪她的吗?
不是。
黑影卫已查清当年,所有,真相。
查清南宫是一座早不该属于皇城的宫所,因南宫地处偏远,成朝开国皇帝打进来后,那些在战乱中,伤的伤,残的残,老的老,许多无法看顾自身的宫人,都被迫聚集在了南宫,而后下令封墙,已然是别出皇城。
可是在宫中生活大半辈子的南宫人,在这些年里,依然不肯走,聚守在南宫,守在这座无人管制,遍地哀嚎,却是唯一称作“家”的地方。
到了成洲幕这朝,一些老太监悄悄凿穿了宫墙,偷偷在宫里使一些活计,或帮别宫分担宫务。
成洲幕并没有多加阻止,他也没有多加接管,彼时境外正在爆发新的战乱,皇帝亲征。
彼时接管的另有其人,那时的太后。
她给这所宫殿带来了生机,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也给了他们食物和活计。
她放了上百个罪犯进南宫。
她只肯给一点食物。
数年——
最后的结局,是那场最终爆发的瘟疫,和一场大火下的灰烬。
以及......
他看着眼前侧头的卷耳。
以及,不想拥有,逃不掉的命运。
在他的眼神中,卷耳开口道:“我自小跟着一位姓崔的嬷嬷,她是我娘在宫中,唯一的朋友,她告诉我,我爹是被我娘半夜用裤带勒死的,我爹是个烧杀劫掠的罪犯,我娘不是他第一个,她甚至都不是南宫第一个,再后来,我娘生下我,自尽了,崔嬷嬷告诉我,我是来还我爹债的,没有我爹,就不会有我,没有我,我娘不会死,至少不会,死那么快。”
她道:“崔嬷嬷很恨我,我已经像一条狗一样的长大了,她还是恨我,最后瘟疫爆发,她全身溃烂,我看着她红着眼,紧紧抓着我。”
卷耳彷佛在说一件与她自己无关的事,声音异常平静。
“可她没想到我活下来了,我还活的很好,我改了名字,不再叫......”
她终是顿了一顿。
而她没说的话,叶寻溪知道。
母狗。
这许多年,有人一直,用这样的名字,活着。
那场瘟疫,活下来的人,只有如今天牢里,那两个太监手下的卷耳。
黑影卫事无巨细。
据招供,卷耳很会看人脸色,他们救下了她,之后在他们手里,待了三个月。
而叶寻溪不想面对的原话是,她很受调教,服侍了他们三个月,许许多多细节,许许多多......便连话本子都无法想出的花样。
多到足以让她,活了下来。
而后被转送给一位老太妃宫里的老公公。
所谓的转送,也是卷耳自己设计让老公公要她的。
那位公公年事已高,死之前答应了卷耳安排她进居兰所。
......然后。
他终是戚戚眼色中,再染了黯淡。
在进了居兰所之后,她遇上了一个人......一个她喜欢的人。
这个从小悲苦的姑娘,她有......自己喜欢的人。
叶寻溪在最后的沉阳下慢慢开了口:“前些日子,边境开战,我......朕知道宫中一些侍卫被抽调去了前线,他们,他们的婚事也随之搁置。”
卷耳微微皱眉,他继续道:“朕打听了,他应当还没成婚,你——你要去找他吗?”
他更不想提的是,她喜欢的那名男子,是自愿前去的战场,因而未成婚......
而卷耳也终于回过头看着叶寻溪,仿若不知他在说什么。
那么叶寻溪知道了?
是......他应当知道,他该知道,知道她全部的事,全部的全部,她对不起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