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及迎春姊妹等听得入神,都暗自思忖其中原因。
黛玉叹道:“这也有个缘故。众老虽蒙天恩,得享宫中赴宴之尊荣,然则自各省奔波辗转到京,到底辛苦,又兼精神激动紧张、饮食不惯,至筵毕返家后,倒多有害病的、十分辛苦。圣祖爷知晓后,大为痛惜,从此便下旨,只让各府各县统计高龄老者之姓名籍贯、厚养恩待,另自古稀之年起,逢整年寿算者多加恩赏,而此劳动奔波之筵则不肯再办。今朝重开此宴,想必圣上也有此考虑,必也早有应对之策,减其规模、得其意思,也是拳拳爱民之心了。”
秦雪听得暗暗点头。
啧啧啧,瞧瞧咱们黛玉,真正是关心时事、晓得疾苦的大家闺秀。
不过,宝钗和黛玉方才所讲大致是不错的,却不晓得底细,圣祖爷从前所召老者,并非是自‘普天下’而来,实则是首选京中贵胄达官之中的年老者,其次是归乡告老的官员,真正的平头老百姓则不多。
可闺秀总是不好议论朝野国事的,便是赞誉也不成。
王夫人便道:“宝玉,快替你姐姐斟酒。今天是你姐姐的好日子,你在这里,一定要替我们陪好,叫你姐姐尽兴。”
宝玉便执了小银壶来替宝钗斟酒。
宝钗知道王夫人的意思,谢过宝玉,与黛玉互视一眼,不再说话了。
湘云却向贾母道:“老祖宗,万岁请年过六旬的老人家赴宴,怎么不来请您?”
邢夫人看了一眼湘云。
这话若是得其他人说出来,倒像是讽刺,可这一老一小心思至纯,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听贾母笑道:“孩子话。圣上办此盛会,自然首推有德行、有建树的人方可去,我这一把没用的老骨头,勉强活到这个岁数,不过虚度光阴罢了,况且又是女流,如何去得的?”
湘云走过去,偎在贾母怀中,道:“女流又如何?若论德行,老祖宗就更可去了。”
贾母搂了她,笑道:“好、好,有你们这样想我,可比圣上请我去吃御膳还高兴些呢。”
台上又唱了一回。
贾母便道:“唱了这些时候了,她们也怪可怜见儿的,叫小孩子们歇一歇,给些茶果她们吃。”
又让把刚才台上极出彩的一个小旦和一个最伶俐的小丑带过来看视,凤姐忙招呼底下人依样去带来。
那个小旦正是龄官。
若论年纪,她如今也才将将十一岁,功架却极扎实,嗓子又好,回回扮戏都是她最出挑。
龄官的本来面目虽然白净清秀,却并不是那十分美貌出众的。
也许她是天生是要吃梨园这一碗饭的,未扮戏时似乎平平,可只要一扮上行头,便如脱胎换骨一般光彩照人,叫人移不开眼睛。
龄官唱戏艳而不妖、媚而不冶,身量虽未足,唱腔却极圆润婉转,一双眼睛极有神采,顾盼炯炯,无怪她总能脱颖而出,前回娘娘省亲时也是点她在一众小戏子之外再单独献一次艺,这也是无上的光采了。
目标人物已出现,黛玉侧头与秦雪对了一个眼神,跟着便取了一盏茶慢慢撇着,一面听着龄官一句句答贾母的话。
梨园行里出英雄,龄官小小年纪却也见过许多场面,是而语音清脆顿挫、答对得宜,姿态也十分舒展自然,丝毫不露怯。
黛玉暗暗点头,心内也生出几分欣赏,又细看龄官模样时,见她妆后确实与自己形容颇似,想起前世为此还与宝玉、湘云闹过一场别扭,顿时有些好笑。
细想来,其实自己前世里并不是为人说自己与戏子肖似而恼。
唉,她只是不高兴宝玉与湘云两小无猜、互使眼色提醒的亲密模样罢了。
小女孩的心思百转千回,谁又能猜得明白呢?
黛玉正自想着前事,却见凤姐一只俏生生的葱指一下一下地点着下巴,状似思考,目光中却含着狡黠。
她指甲上红艳艳的蔻丹随着手指的动作一点一点的,甚是俏皮。
黛玉暗叹一声——要来了。
凤姐将手指移向龄官,果然就如前世一般打趣道:“喏,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难道只有我瞧出来不成?”
周围更无一人答话。
众人细瞧一眼龄官,跟着都作思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