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齐演,戏子垂眸,戏曲结束之后,客人走的走散的散,唯有陈旭和是昭还留在这戏台下。
伶人们都知道陈旭,可今日还是头一次见他带孩子过来,都下意识看了眼楼主。
白斯君表情有些难看,但还是陪着个笑脸走下台,疾步来到陈旭面前,“我的仙家老爷,您何时有了带孩子的兴趣?”
是昭被瞪得背后发寒,摆出委屈的小脸,嘟起嘴,“我爹爹不带我出来玩,大哥哥就带我来看漂亮姐姐,姐姐不喜欢我吗?”
白斯君一愣,看着是昭可怜巴巴的表情,心生怜爱,“哎呀,这么可爱的孩子,你爹爹可真狠心!不过啊,我是哥哥。”
是昭当然知道对方是男子,但在人类面前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便说了假话,也正好夸到了白斯君心坎上。
白斯君拨起一缕是昭的头发,放在指间仔细感受。发丝干枯,出门前应该是梳顺过,可现在已经开始起了结,头上的发簪插得也有几分别扭。白斯君定睛一瞧,那发簪似乎还是一根被打磨过红木,看得出有些年岁,上面的翡翠珠更是上品,可是是昭身上穿的是布衣,和这簪子的价值实在不配。
白斯君眼前一亮,突然凑到是昭的面前,“小朋友,有没有兴趣跟哥哥来一趟?”
是昭被对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向陈旭,却发现对方似乎默认了白斯君的行为,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斯君向自己伸出双手。
白斯君将是昭带到楼里,寻了件合适的衣裳,还特地喊人备了热水和毛巾,可在把是昭送进浴室前就犯了难。
“怎么办,楼里的女弟子现在都在排练,没人能帮她洗澡啊。”
是昭站在两人之间,仰着脑袋试图插话,“那个,我可以自己洗澡的,大哥哥。”
陈旭笑了笑,“她只是小孩,你陪她不就好了?”
“那个,我可以自己洗……”
白斯君摇摇头,“再怎么说我也是男人,而且看她的模样,应该是大户人家不受宠的孩子吧,估计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洗澡,”说到这,白斯君的目光望是昭身上一瞥,“我担心她自己洗不干净啊。”
是昭默默闭嘴,放弃挣扎。
陈旭捏起下巴,忽地走到是昭背后,推着是昭的肩膀要把她送进浴室,“那我来吧。”
“哈?”
是昭猛地回过头,可在她身后的不再是那个长相冷峻的陈旭,反而成了一位身材匀称、朱唇皓齿的美人。
“怎么了吗,小妹妹?”
陈旭笑得阴险,仿佛下一秒就能把是昭吞入腹中。
她这才想起来,这群鬼仙都可以为了更接近人类而变化,甚至可以改变性别。
当然,鬼仙完全的原形是不分性别的,一般不在桃源的鬼仙都不会露出完全的原形。
但现在,是昭感觉自己就要被陈旭搓出原形了!
“好痛!”
“别乱动,你还真的没好好洗过澡!”
“啊!”
一阵阵惨叫声后,是昭终于得以一个人安静地泡在浴盆里——在陈旭的注视下。
是昭趴在桶边,和陈旭四目相对,“他是你的情人吗?”
在知道左宸有过爱人后,是昭已经不奇怪这群鬼仙乱来了。
陈旭摇摇头,娇软无力地依靠在椅子上,在一片水雾中抬起头。
雾蒙住牠的眼,那双不会转动的黑色眼眸宛若深渊,此刻正旋转着要将是昭拽入其中。
看不透,那股莫名的不安和疑惑,仿佛是刚出生的婴儿,下一秒就要为世界恸哭。
“我和左宸不一样,我不会找人类当爱人……只是他一厢情愿。”
是昭歪起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呢?人类寿命短,你这样跟他纠缠,害的是他。”
陈旭扯出一个笑,语调里带上嘲讽,“你个孩子看得出什么?正是我的爱搭不理吸引了他,他爱的只有他自己,他接近任何人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
是昭抬手,将水花甩到了陈旭的身上,“你要是想,你完全可以躲着他,别从别人身上找借口。”
这种感觉真差……陈旭阖眼,低下了头,牠不想直面这个问题。
牠和白斯君,简单点说就是牠在陪白斯君玩。说是朋友,他们俩之间做了太多的事;说是爱人,他们好像又没有什么情感交流。
至于牠为什么会陪白斯君……
“觉得他很熟悉,仅此而已。”
陈旭没了兴致,拿起毛巾扔向是昭,“赶紧出来。”
是昭换好衣服,跟着陈旭来到练功房,找到了在这看弟子练习的白斯君。
“慈心,这一句,不曾想帝王持玉来,再来一次。”
见白斯君正在听弟子唱戏,变回男身的陈旭按住是昭的肩膀,与她一起候在门外。
不曾想帝王持玉来,凄凄声叹叹事难。一叹外敌不绝,二叹官员贪军饷。三诉一衷肠,愿随我生死相守。
那弟子唱得不错,可白斯君一开腔,叫人瞬间就听出了弟子的不足。
在白斯君开口唱戏时,他身后的魂魄也跟着张开嘴,甩起轻盈的水袖。
白斯君唱完,这才回头注意到门外的两人,连忙起身前来,“果真是个漂亮孩子,要不要来跟哥哥学唱戏啊?”
是昭疯狂地摇头,手里攥着簪子,躲在陈旭身后。
白斯君被是昭的模样逗笑,以手遮脸,眉眼弯似月,“放心,这楼里要的都是苦命人,你想进还没资格进呢。”
二十七席,十大怪之一,可是昭完全没看出这个人跟“怪”有什么关联。
是昭忽觉身子一寒,顺着那股目光望去,与正瞥向这边的那位伶人目光相撞。
她扯了扯陈旭的衣服,将那人的模样牢牢刻在眼中,“大哥哥,他是不是要卖了我?”
“嗯?”陈旭沉吟一声,低头抱起是昭,“没人要卖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带你到外面去玩会。”
白斯君笑了笑,“我还得训练弟子,那就祝两位在楼里玩得开心。”
是昭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
白斯君摆摆手,“送你了。”
陈旭抱着是昭,寻了楼里一间没人的房间,把是昭放下。
陈旭脱下上衣,释放出双翼,随意地将衣服扔到了床榻上,“这里是白斯君给我准备的房间,有什么话就说吧。”
是昭环视四周,被周围的一些夜用品吓得瞪大了眼睛,几番寻找后竟寻不到一处落眼的地方,只能坐在桌子旁盯着桌上的空茶杯。
“你……把我一个小孩子带到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陈旭挑起眉,不以为意,“正常的小孩子根本就认不出这些东西是什么。”
陈旭扇了扇翅膀,用手梳理起羽毛,“你可不会怕被卖,出了什么事?”
是昭趴在桌上,伸出手指玩起茶杯,“你先告诉我,那个人背后的魂魄是怎么回事?”
陈旭别过头,没打算告诉她事实,而且牠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
是昭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便用手指顶起茶杯,目光随茶杯的摇晃而移动,“如果这件事可能威胁到他的生命呢?”
“人类的性命可是很脆弱的,对你来说,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把他们捏死。不是说觉得很熟悉吗?”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就要和明王一个死法……”
电光火石间,茶杯掉落,破碎的剑刃抵住了是昭的脖子。
那把剑早已锈蚀,剑身也破烂不堪,每条裂缝间都沾满血腥味,似一位将军,身经百战最终遍体鳞伤而亡,混在尸山中,却没有人来为他收尸。
是昭嗅到了剑上的血腥味,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有兴趣了吗?”
陈旭眼泛金光,冷静下来后收回剑。那把剑在半空中破碎,化作点点碎渣藏入陈旭的翅膀。
“【契约】,那个人用放弃轮回换来了【契约】,说什么,要永远陪着朋友,最终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是昭捡起漂浮在风中的茶杯,将它放回桌上,“和谁的?”
陈旭闭上眼,咬着牙,叹出一口气,“我……行了,赶紧说。”
是昭学着大人抽烟管的模样呼出一口气,“那群伶人里有个人神情很不自然,应该是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陈旭蹙起眉,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换来的只是这样一个没什么大用的信息,“偷听我们?”
“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你还不够了解人类啊……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很危险,而且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出错。”
“那你说说,一个戏子监视另一个戏子,为了什么?”
是昭笑了笑,“往小的说,是想取代他的位置,在找机会下手;往大的说,他可能是潜伏在这里的贼人,历史上混入戏子里行刺的人可不少。”
听是昭这么解释,陈旭也起了疑心,但毕竟只是眼前人的直觉,并不一定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