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刹有自己的任务在身……”
“是吗?那真是可惜,要不下次会让牠来吧……散会,姜行过来。”
俞落抬起手,众人便随着他的动作起身。
美人相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身后,为他们带路。
姜行来到俞落身旁,却看见他那双覆上阴霾的眼,还有眼中隐隐燃烧的火焰。
鬼刹的任务……鬼刹分明是被七仙藏起来了,何来的任务一说?这白晓阳徒有野心,没点真本事,谎话都说不好。
“大家主,唤我何事?”姜行见俞落一直不说话,便率先开口道。
“随我来。”
姜行跟在俞落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暗道中。暗道里只有烛火提供光亮,但它燃得烈,照亮了整个暗道,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石墙上。
唯有他们这一对没有美人相引路,足见俞落对这个建筑的熟悉,再联想起尉迟先生所教,大概也能猜到这琼琯客栈是俞家设计的。
本以为只是间大客栈,没想到里面暗藏玄机,处处都是机关。想到这,姜行的步子不自觉地往道路中间靠了靠,生怕不小心碰到墙上某个机关。
“大家主,这暗道里有什么机关吗?”
俞落嗔笑一声,微微回眸观察姜行的表情,“放心吧姜叔,这暗道里的机关伤不到你。”
兴许是觉得姜行的反应有趣,俞落的眼里泛起笑意,甚至有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洒脱,在寒冷的冬日里拂起一阵暖风,又似黑夜中的夜明珠,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可惜啊,现在还只是冬至,再暖的风也带不来春天。
姜行看得有些发愣。从他见到这个少年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少年真心地笑。
“姜叔,你要是怕碰到机关,那就跟好我。”
俞落的话让姜行有些恼火,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害怕,只能沉默。
“这是去哪?”姜行问。
“收藏室。”
俞落缓缓回答。再走了一段路后,暗道的两旁出现了许多符纸。气氛压抑,那些符纸好似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人。
“这些是做什么的?”姜行皱起眉,被这沉闷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看向俞落。俞落似乎早已习惯这个地方,甚至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些符纸。
“你父亲没有教你暗器,你看不得血腥很正常,但你不至于连这都看不了吧?”俞落嘴角习惯性勾起笑容,极具嘲讽的意味,他接着往下说:“三十席是道士,这些符纸是委托他们家贴的,可以防鬼怪。”
防鬼怪?这九十九人行里不就有那么几位是鬼怪吗?贴着符纸防他们,难道不怕惹怒他们?或者是里面有什么不能被鬼怪碰的宝贝
“收藏室里要是有什么宝贝,我还是别跟着去的好。”
“那里可没什么宝贝,这些符纸也挡不住那几位仙家老爷。”
俞落说话语调总是富有情感,甚至可以说有些疯癫,但眼里的情绪有十分是凉薄,就连那上翘的嘴角都显得恐怖。
姜行不明白。俞落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还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有些疯癫,但从开会时的气氛就能看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疯是装出来的。他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沉稳。
对比下,姜行倒有些惭愧。自己长他九岁,但论沉稳,姜行还真比不过俞落。
尉迟对俞落的评价很复杂,说他是过分冷静的人,任由外界天翻地覆,他都不会慌乱。但尉迟也说过,俞落是一个十分执着的人,他可以为了他所执着的事放弃一切,近乎疯狂。
“三席……她是不是犯过事?”
姜行的话一出,俞落的微笑瞬间消失。此时,两人也来到了收藏室的门前。俞落拿出钥匙,不急不慢地开了锁。
开锁声清脆,补上了两人此刻的沉默。
门开后,俞落站在收藏室门外不进去,就这么望着摆在正中央墙壁上的画。
画纸泛黄,但在专人的保存下还能看出画作刚完成时的风采。那幅画足有七尺长,一眼还看不尽上面形形色色的人物。
“看到那幅画了吗?初代二十四席受初代大家主救助,以此画作为回礼。这副画见世时,九十九人行还只有二十四席,如今也到了三十席……”
画上的客栈里,人们没有什么交集,似乎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人绣制衣裳,有人在高台唱曲,有人捣弄着手里的小玩意,有人燃起灶火与食材共舞……
“姜叔,像初代二十四席那样为我们画幅画吧。”俞落侧过身,两眼斜着看向姜行,弯成月牙的眼里却是叫人不易察觉的落寞。
“不是说要我为每个人画吗?”
“嗯,最后再画一幅大的。”
“我画技不佳,还是请尉迟先生吧。”姜行看不透俞落,一点都看不透。
“他画不出来。”俞落喃喃自语道,随后便是一声长叹。他迈开步子走入收藏室,刚走几步,忽地回过头来,“你在这等我,里面有些东西不能给你看。”
姜行没有进去的兴趣,也就识相地站在门口等。
这暗道实在阴森,姜行的身躯一颤,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的脖子。
生死刹那间,寒意袭来,姜行脖颈后倾。针插入墙壁发出的细微声响刺入他的耳,激起了他全身的神经。
他猛地向针飞出的方向看去。
那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一面墙壁和几张瘆人的符纸,其中一张莫名地飘动着,符纸上类似眼睛的图案像是在眨眼,一睁一闭、一睁一闭。
姜行来不及思考,余光瞥向俞落,趁其背过身,他伸手迅速取下针收于袖中。
有人已经盯上他了,而且那人丝毫不在乎姜行的死活。
姜行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再无法保持冷静。刚刚那一针,明摆是在试探他。现在他基本等于暴露了自己会暗器,若是被俞落知晓,定会以此为理由把他困在二十三席这个位置上。
他猛吸一口气,再将气缓缓吐出。当初的父亲到底是怎么从这样恐怖的地方逃走的?
二席的眼线遍布全国,还有美人相跟着每一席……在这样的监视下,父亲逃了三年,就连现在都没能被找到。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美人相有问题。
拿好东西出来的俞落注意到姜行神色的慌张,开口道:“姜叔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脸都红了。”
姜行迅速接话,“这暗道密不透风,实在是有些燥热。”
“的确,这地方通风不好,我下次叫人改改。”
见俞落没有追究,姜行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下悬着的心。谁也不知道俞落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下一次开口会说什么。
两人离开暗道,来到了一处空客房。正当两人推门而出时,却正巧撞上了陈旭和白斯君两人。
白斯君衣冠楚楚,却把陈旭的衣服抓得领口大开,春光乍现,露出雪白的肌肉。陈旭的皮肤依旧白得发亮,却不似以往那般苍白,带上些血色,就连眼尾的熏黑都不见了,只剩一颗淡淡的痣。
陈旭面色红润,沾染上欲望的色彩。白斯君毫不留情地在对方皮肤上留下脂粉的色彩,仿佛在宣示主权。
听到开门声,陈旭没有动静,反倒是白斯君先转了头,但也没有丝毫羞耻。他挥挥手,说:“见过大家主,还有……二十三席小兄弟。”
姜行哪见过这场面,头像是被一只手按住一样猛地低下,整个脸红成了灯笼。
俞落倒是见怪不怪,笑称打扰了他们,随后用力一拍姜行坚实的后背,提醒他跟上。
姜行低着头,目光里只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的下摆和俞落的披风,他致歉后立刻跟着俞落走了。
俞落步子缓,似乎没把刚刚看到的事情当回事。但跟在他身后的姜行恨不得直接从苍州跑回京城,步子急,但又碍于俞落在他前面,只能小步小步地挪着。
“大家主,九十九人行……这种事情很常见吗?”姜行实在理解不了俞落的冷静,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不,只有他们俩,但二十七席生性风流,时常诱惑男人,你如果不想被他缠上,最好就是直接装出一幅很爱他的模样。”
姜行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算是明白了。这九十九人行里就没几个正常人。
两人纠缠的画面还在姜行脑海中不断回放。姜行二十八岁,但他二十岁前一心习武,后八年里先后遇上大家主、三席两家变故,在家里忙东忙西,再加上他没认识几个女孩子家,别说成亲了,就是女生的手他都没碰过。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家主和三席两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两次变故都让席位的主人发生了改变。
而且俞落刚刚回避了三席的有关话题,换作平常俞落定会针对三席的错误嘲讽两句,但他没有,那么这件事很可能就是尉迟先生说的俞落所执着的事。
他执着于什么?俞落身躯高大笔挺,宽肩让人望而生畏,在黑色披风的加持下极具压迫感。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姜行也没那么怕俞落了。除去俞落逼迫他坐上席位外,他找不出一点来讨厌这个少年,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俞落虽然不练武,但他的身材在普通人里算是极好的,若是让他跟陈旭一样,衣冠不整……
“姜叔?”
姜行倒吸一口冷气。
“抱歉,大家主,我还是有点接受不来他们……”姜行连忙找了个理由掩饰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在心里对着自己那颗脆弱的心脏怒吼。要命,不就是看到两个人……两个男人……
姜行想现在立刻离开九十九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