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席的住所和姜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见识过俞家和白家的辉煌,自然认为九十九人行中出名的几家都是那样。
二十四席的住所坐落于繁华街区的角落,就连进入的门也隐藏在巷子中,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漂亮的书院和院子里的一棵金色树木。
书院不大,但够三四十个人一起学习,够放下百本典籍。巷子里铺着一层薄雪,但院子里却如暖春般,绿草遍地,繁花似锦。
琵琶声如刀枪击鸣,琴音袅袅似美人起舞,合奏齐鸣,带起庭院金黄叶飞落。
姜行跟在美人相后,沉醉在音乐中。琵琶声忽地停下,只剩古琴幽幽独奏。而不久后,古琴声也随风消散。
一时间,庭院寂静无比。
“来了。”美人相突然歪起头,提前将脸对着某人出现的位置。
“谁?”姜行随牠的目光看去,一个美丽的女子竟突然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她细长如葱的手指灵巧地抚上美人相的脸,再一路向下,最后恶作剧般留了一片黄金叶夹在对方的衣领。
“好久不见啊,美人相,还有这位小弟弟,你好。”女子生得娇俏,一头金发格外显眼,眼角还点缀着金黄色的花纹。她撑起油纸伞,似要捕捉风的去向。
“这位是十三席,和二十四席住一起。”美人相淡淡地飘出一句。
记梦凑上前,揽住美人相的手臂,嗔怪道,“不回我个问候吗?”
“没有必要。”美人相没有挣脱对方的手,但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欸,真无趣。”记梦细长的手指划过美人相的面具,松开牠的手臂后往前凑上一步,转身揽住对方的脖子,轻落一吻到牠的面具上,在上面留下一点红印。
姜行看着两人的互动,脸不禁泛起微红,不敢直视两人。
九十九人行还真都是群怪人。
这么比起来,俞大家主反而显得非常正常。
大概一个月前,逃离在外的姜行被王姝玲手底下的眼线发现,抓回了苍州。
俞家大厅里,俞落端坐在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玩意,目光从未落在姜行身上。
“二十三席可真有能耐。”俞落坐在姜行面前,翘起的脚正好对着姜行的头。
“我父亲犯下的错,不该由我承担!我根本不想和你们有瓜葛!”姜行讨厌俞落眼中的鄙夷。他挣扎着把身体往后挪,却只能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他身体压碎。
“我没想让你承担,只是二十三席这个位置不能空,在你找到继承人前,你必须先坐着。”俞落刚将喝完的茶杯放到一旁,候着的美人相就上前一步为他倒满茶。
“那为什么把我压在这?”姜行奋力挣扎,却不能让压着他的两个人产生丝毫移动。
“忘介绍了,这位是二十五席,我们喜欢叫牠美人相……松手吧。”
俞落命令一下,压着姜行的两个人迅速放手,如同一个机关,被打开后就会立刻做出反应。
姜行回头瞪向两人,却在看到两个人的模样后怒火散去,甚至变成了恐惧。
牠们三个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了?”俞落料到了姜行的反应,提问后停下手里的动作,把玩具随手扔到桌上。
“哪一个是美人相?”
俞落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姜行的身上。
“牠们都是。”俞落张开手,又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美人相,静静地站在一旁。
“苍州人的传说中,有十大怪和七仙,这位美人相便是七仙之一。”
那是姜行第一次见到“仙”,也是第一次感知到了九十九人行的恐怖。人皆奇才,还有鬼怪同行,这样庞大的组织竟然藏在苍州之下,过了足足千年。
他和俞落见过两次,第二次是在他和父亲出逃的前一年,他见到了那时年仅十五岁的俞落。
为组织立功无数的父亲,跪在少年的面前,向他俯首称臣。
他曾敬仰的父亲在这个组织里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就像那时一样,他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要对着眼前十九岁的人低头。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记梦将话语移到姜行身上,使得姜行收回思绪。
“我叫姜行。”他淡淡地答道,眼底却覆上一层阴霾。
“欸~姜楠的后人,你飞针用得怎么样?姜楠以前为了讨我笑,用飞针在木板上扎了朵花给我。”女子喃喃道。她撑起的油纸伞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树叶,随她优雅的动作从伞中落下。
第十三席,记梦。
“我……家父没有让我继位的意愿,也就没教我使用暗器。”姜行低下头,不适应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撑起笑脸,手却不自觉地抖了抖。
姜楠可是他的祖辈……
“姜行,不用害怕,这位记梦是七仙之一,人很好,就是性子太躁了。”一个男子自书院中走出,儒雅随和,看着就比旁边那两位像人类。
“尉迟先生……”
“尉迟,我性子哪里躁了?”
两位“仙”为尉迟让出一条路,让这位先生得以看到姜行。
这位先生在教书先生里还算得上年轻,一头长发乌黑,两眼闪烁着温柔的光,唯有眼角的皱纹能证明他的年龄。
他欠身行礼,缓缓道,“我是二十四席尉迟清,俞家主吩咐,要我教你作画。”
第二十四席,尉迟清。
“有这个还需要我画吗?”姜行指了指美人相腰间的墨桶。
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名画师,美人相给的墨能自己作画,他的作用只是把墨带过去。
他搞不懂这群人在想什么。他被俞落送来京城后,俞落就帮他伪造了名画师这个身份,安排他入太子府作画。
说是作画,实则是要他暗中给钟离镜央传递信息。但这种事情明明美人相自己就能做到,为什么非得他来?
而且他不明白为何俞落要他学习作画,还将为九十九人行各席绘制画像的任务交给他。
尉迟清笑着摇摇头,有些枯槁的手拍在姜行的肩膀上,眼里满是岁月沧桑无奈。
“大家主的意思不是我能妄自猜测的,但学多一门技能是好事。”尉迟清的笑在整个九十九人行里都能说是最温暖、最真切的,听到先生的笑声,姜行的心也暖了大半。
“这几日你就住在这,拿庭院的梧桐树练手吧。”
在这待着总比跟着其他几个怪人强。姜行这么想着,也就应了下来。
“那我走了。”美人相说完,化作一阵雾气,直接消失在门外的点点白雪中。
姜行正想继续向里走去,记梦便伸出手,用手指划过姜行结实的胸膛,慢慢收回。
姜行浑身一颤,整个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眼里满是不解。
“这还有一位客人哦。”记梦眯起狭长的眼睛,眼眸微微向一侧移去。
姜行这才注意到,书院的走廊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头白发,暴露出的手臂被绢帛紧紧缠绕,一双淡色的眼眸无神地看向姜行,却在与他目光碰撞后弯成了月牙,在人心里激起一阵温暖的涟漪。
分明是那么恐怖的外表,却叫人讨厌不起来。
“这位是鬼刹,暂时住在这里养伤。”记梦轻盈一跃,踮起脚尖如飘荡般到了鬼刹的身旁。
三席白家的鬼刹……姜行听说过这个“怪物”。
传说,九十九人行的四柱家——席位前四,都与鬼怪签订了契约,实际上只有三席白家和大家主。白家以世代生女为代价,换来了创造鬼刹的秘法。
秘法在人身上施下后,这个人就会获得强大的身体和更为敏锐的感官,强大程度堪称人形兵器。
但鬼刹终究是人,有寿命的限制,且大多会因精神失常而早亡。
或许是出于怜悯,姜行向着鬼刹微微鞠躬,表示敬意。
“记梦,你带他找个房间。”
尉迟吩咐过后,记梦笑吟吟地来到姜行身旁。
“走吧,我帮你挑个好房间。”
两人走后,尉迟对着鬼刹笑了笑,自然地坐到鬼刹身旁。
“被人鞠躬的感觉怎么样?”
“我不是人,不该受礼,也不该回礼。”鬼刹淡淡地飘出一句话,眼底却是抑制不住的空虚。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擅长学习和适应。”
“你们白家的纷争你真的不打算出面吗?”尉迟望着庭院里的高大的梧桐树,微翘的嘴角也渐渐放下。
“晓月没有错,我如果出面参与纷争,她很可能会丢性命。”鬼刹浑身上下都是战斗留下的勋章,眼底却是能撑起众生的慈爱。
“二席近来动静不小,而且大家主过几日就会到京城,你小心点。”
“你比我熟悉大家主,他来做什么,你应该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