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懂事的孩子依旧起得最早,忙完了家里的杂事,披着雨露又去地里干农活去了。
日头未曦,夏蝉阵阵,天际带着湛蓝,阵阵草木飘香烂泥芬芳。
王重五背着篼,手上一把镰刀,他一脚踏进了菜田,割去红薯藤装满了一篼,同时在路边捡到了根野生的青南瓜,收好了。接着开始找麦秸,又开始决心给启明编双草鞋。
准备齐全,他再踏回家里,发觉启明居然已经醒了,不知哪儿找出了条藤椅搁院坝里躺得惬意,手上一柄蒲扇慢吞吞摇扇着。
他闭着眼,但是却心有灵犀一般,“回来了。”
张氏也醒了,这当惯了主子的人居然也舍得亲自下厨,正手忙脚乱揭开锅盖,咳嗽着用手扇动热气。
“王重五,这灶怎么这么呛人?咳咳。”她出来看到了孩子忍不住不吐不快道:“柴也难烧,好半天都点不燃火,做顿饭可折磨死个人。”
王重五把背篼放地上,正下意识想去厨房帮厨,启明却懒洋洋地差了他一句说:“年年,去,给我沏壶热水来。”
王重五有点进退两难,不料张氏居然对他摆了摆手,好心谦让道:“去吧,重五,屋里有点雪尖,你拿了给明公子看茶。”
小孩照做,心里却稀罕至极,他泡好茶后搁藤椅旁边的矮桌,杵瘫尸的启明身边问:“你给张小娘灌什么迷魂汤了?她现在怎么对你言听计从的。”
“礼数呢?叫师父。”启明向他伸手,示意你小子得恭恭敬敬亲手把茶递到我手上来。
王重五垂眸,视线流淌在他清晰的锁骨上,谦声恭敬:“师父,请用茶。敢问张小娘为什么对你言听计从?”
“她有求于我,以为沈先生与我熟识,指望着我能介绍几个庸都的贵公子结交巧兰姑娘。”启明抿了口茶,嘴唇被水色润得潋滟可口。
“你答应了?”王重五目光暗暗,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不大高兴的语气,道:“你撒谎,你跟沈先生不熟,也分明不认识庸都城的人。”
他的不高兴不全是讨厌张巧兰,也有启明对除了自己之外的旁人好的缘故。
“今天不熟,明天可以熟。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后不认识。”启明又闭上了眼睛,困兮兮的模样像要睡觉,还尤其疲乏困倦地嘀咕了句:“当人好累……”
当了一晚上人,第二天还要继续当人,真累。
王重五一回头,就被张氏拧了耳朵,她扫了像是睡熟了的启明一眼,连拖带拽把王重五给推搡了厨房里去,还狠踹了这可怜的孩子一脚扔灶堆旁。
她压着嗓门怒声:“还不快生火做饭小贱种!”
王重五吃了一嘴草木灰,模糊中看到张小娘拍着自个的衣裳,嘀咕道:“恶心死了,那牛棚你也不扫勤点,老娘还去给那老不死的贱人送饭,害得我差点吐出来。”
张小娘翻他一眼,掀了裙摆坐灶前扒拉柴,王重五唯唯诺诺点着火,却下意识地扫了院坝外的启明好几眼,他无动于衷,眼睛明明动了,却对自己受的委屈毫不在意。
怪人。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又什么都知道。
王重五心情骤然压抑。他陷入沉默,手脚麻利地热了灶做饭,把捡的那根青南瓜去了皮切块砍进去。
四人上桌吃饭,南瓜稀饭配一叠萝卜干。王重五留神注意到,启明用了筷子但没怎么下肚。他突声聊天说:“这附近可有什么差事可做?久居在此也实在叨扰,我还是想自立门户。”
一听他要走,王重五心情更不好了。他没吭声,晓得自个没说话的份儿,只夹萝卜干使筷子的动作重了重。
“明公子不是跟文兴书院沈先生相熟吗?”张巧兰咬着筷子一顿,眼里带着质疑试探,道:“沈先生是文举人,曾在庸都做过大官,还背靠裴家这颗大树,若是他开口替你谋份差事的话……”
桌下被她娘给轻踹了一脚示意别多说。
启明避而不谈说道:“求人不如靠己。”
王重五用筷子戳着饭,口吻不快道:“师父要去哪儿自立门户?也带上我一块去呗。”
启明眼皮一抬,察觉这孩子对自己很轻浮,对张氏母女俩都带着谦卑敬畏。
“王重五你还真是厚脸皮啊。”张巧兰扯了扯嘴皮子,眼神带着鄙疑仿佛在说‘真以为傍上贵人了’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下午我们去文兴书院一趟。”启明没有帮王重九说话,他分明吃都没怎么吃就搁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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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曾料到,启明居然还叫上了张巧兰一道去,把王重五给隔应得,给他编草鞋的念头再次犹豫不决。
张氏不去,吩咐了张巧兰几句,他们三一道步行踏上了山路。
“明公子……是从庸都城逃出来的吗?”半路上,张巧兰打量着启明一身的装束很是新奇。
除却气质不俗,衣装实在通身寒酸,就只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头发用麻藤给束的,甚至脚上连双鞋都没有。
娘亲说,他兴许是沈先生的弟弟,那个一直被女君圈养在深宫里的花瓶棋子。
“巧兰姑娘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跟你爹姓吗?”启明却答非所问。他负手而立,散漫踱步惬意。
“额……”张巧兰哑声。倒是王重五卖弄一般,回答道:“因为我大今朝是女君,虽从未明文规定,但女子随母姓,男子随父姓,现今已是今朝的习俗。”
“所以呢,跟我们这一行有什么关系?”张巧兰瘪嘴瞪了他一眼不服气。
启明回答:“有关系。我不是什么贵人,但待会你们兴许能见着真正的贵人。至于日后如何,看你们各自的造化。”
王重五带着疑惑望了他一眼,小脑袋里一路思索,心里为着前几日他跟沈先生的机遇砰砰直跳。
他根本没进书院,只在门口等了启明一段,自然也不晓得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如此一想,他将兜里铜钱掏了出来,到文兴书院前给启明买了双布鞋。
启明接过道谢,眼底闪过一瞬意外,然后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三人行至文兴书院。门口石狮子被擦拭一新,连地缝间的青苔都被刨了个干净。
果不其然,下午一向谢绝见客的沈先生今日迎接着门口络绎不绝,还有一位,塞北人民都眼熟的裴将军竟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