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边漾起迷惘的笑,品味着男子痛苦扭曲的面容。
凄婉的琴声伴随着这场杀戮落幕。
许久后,月琴扣下最后几个音,她将最后一人拖回房间,用长刀钉入他的后心,血花飞溅,将他永远留在这人间地狱。
宣纸上艳红的梅花开了满树,再无从下笔,她扔了笔端详画作,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慰。
此间只有满室血腥,不闻那清冽的冷梅香。
人血是药引,符咒如虫蚁浮现,在她脸上绵延出妖异的纹路。她摸了把发间粘稠的血液,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把血迹斑斑的月琴。
抱琴的姑娘朝她笑,眼神中闪烁着癫狂的快意——大抵是疯了。
她替她奏响故人的这一曲,她投桃报李,献给她这场复仇盛宴。
跳舞的女子将抱琴的姑娘搂在怀里,泪水混着鲜血糊了一脸,呜咽悲戚之声凝香听不见。
她拖着长刀走在安静的楼道上,像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夜风如冰涌入胸肺,她贪婪地呼吸着,刀尖划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一种类似于老鼠噬咬食物的声音。
一楼大堂里,月光顺着木板的缝隙溜入,在她身后的地砖上拖出个瘦长的鬼影。粘稠的血顺着衣袍滴落,她静静地凝望着地上正打鼾的小二,手起刀落,给了这瘦猴痛快的一下。
粘稠的血浆喷洒在睫毛上,她转身去取酒,柜台后头那个小鬼蜷缩在角落里,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回头看了眼拖在地上的长刀,提起酒,朝后院走去。
冷风迎面而来,树影下的那扇门是地狱的入口,无声向她诉说着邀请。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推门而入,端详着厨房里那具被铁钩倒吊着的腐败尸体,喝了口酒,思考着他是那抱琴姑娘的什么人。
失去的那胳膊和腿,又曾填满谁的胃肠?
人世数载本是一场虚妄,以人肉果腹的又何止那些无知商客?
院子中间有一口深井,像是没有底的人心,霜白的月光洒下,她缓缓褪去沾满血污的衣袍,就像褪去所有伪装,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她用冰冷的井水冲洗着每一寸肌肤,她讨厌身上残存的血腥的味道。
月光下的皮肤更显苍白,她端详着自己的肌肤,觉得自己是一只没有血液长着尖角的怪物。
微红的水带着血垢从指缝淌落,冷水浇在滚烫的肌肤上,升起一阵热气,如雨雾一样闯进她的眼睛。
世界很安静,她面无表情,只听见自己沉沉的心跳——原来她还活着。
回柜台取酒的时候,那小鬼已经不见了。
凝香上楼来到他们住的房门前,并未进去,脱了鞋袜,推开走廊的窗户,坐在窗台上边吹风边喝酒。
冷风吹着湿漉漉的头发,扎在太阳穴上针刺一样的疼。
她像一截木头一样失去情感,完全与世界隔绝,她觉得这样很好。
闭眼的时候,那个人又在她耳边轻笑。
她叩响了月琴,又着了那身绛色衣裙,她真聪明,知道自己穿这个颜色时最美。
她的眼睛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亮,君王的珍宝,书籍中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一一,我美吗?”
当然美。
十六岁的靳月站在彩绣辉煌的上京城,活在传颂的诗篇里,是这盛世传说中最妩媚多姿的一篇;而她在四海漂泊,像一个暗影游荡在每一个无人的角落,习惯用深色头巾裹住光秃秃的头顶,所至的每一处,都希望人们不要留意她,不要记得她。
她们一点儿也不像,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对立面,正是这种差异,在她的骨髓中浸透致命的迷恋。她是她卑微若蝼蚁的生命中曾经无比向往的轻盈美好的梦,她爱她翩跹妩媚的裙摆,高贵冷傲的风骨,和她指尖萦绕的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气。
可这个梦碎了。
当她心甘情愿咬住鱼饵,那人瞬间隐了笑,语气鄙薄,“一一,你是个变态,怪不得没有男人喜欢你。”
这世上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这才是常理,而喜欢女人的女人都是变态。
那人真的很聪明,见了她眼里的伤痛,有时也会纡尊降贵地抱住她的腰,下巴蹭着她的肩膀,用柔软的语气说着最傲慢自私的话。
她亦有极温柔的时候,“一一,你最好了。你要一直一直呆在我身边好不好?”
“虽然没人喜欢你,但你可以对我好呀,对我好,你是不是就不会寂寞了?”
“一一,下次还给我带桐城的胭脂好吗?我喜欢它的味道。”
凝香喝光最后一口酒,酒瓶砸落在地,她将头往后靠在窗框上。
四周陷入黑暗,绳索套上脖子慢慢勒紧,她放弃挣扎,顺从地呼出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一双看不见的手按住她,头颅一寸寸浸入水中,冷水淹没口、鼻,眼睛,深深灌了进去,直到颅顶也沉没在未知的恐惧中。
水中泥沙翻滚形成了巨大的黑色漩涡,意识即将被吞噬的那一刻,震天的水声里,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仿佛找了你很久。”
“怎么这么爱哭?一切都有我。”
和那人酒醉将要入眠之际,极轻一句,“我爱你。”
她一个字都不信,每一个字却都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因为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只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说出这些温暖柔软的字眼,轻柔得仿佛是春天柳梢上笼着的那层光影。
只有他肯花心思骗她。
“你怎么了?”女子撩开她的发丝,眼神关切。
墨蓝的天空悬着半轮残月,凝香在孤冷的地方呆了太久,本能地渴望温暖,一把勾住繁炽的肩膀,借着酒意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