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以后,两人的关系短暂的愈合又重新降回冰点,不同的是,这次换路沉慕变成一只缩在壳里的乌龟。每天天还没亮,她就到了片场。等剧组收工,她还在片场缩着不肯离去,摆明了是躲到底。凡是有两人共同出席的场合,路沉慕也都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客气又疏离,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流露,仿佛两人仅仅是点头之交的普通同事,过往那些看似靠近的瞬间从未存在过。至于私人时间,那就更别奢望能见到路沉慕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墨染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墨染无数次想找个机会,当面问问清楚。她想为自己的唐突道歉,想要路沉慕原谅她,可路沉慕连询问的机会也没有给她。她的心情愈发低落,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找不到出路。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扎漏了一个洞,每天都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那鲜血淌啊淌,直淌到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
就这样两人僵持着,到了拍摄王昭君与复株累单于大婚场景这天。天空一片铅灰色,阴云密布沉甸甸地压下来,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墨染的心情,比这糟糕透顶的天气还要黯淡无光,愁绪如乱麻般在心底纠成一团。今天她就要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路沉慕和于汉卿表演那些亲密无间的戏份。光是在脑海中稍稍想象一下,她就感觉心里有无数只小虫啃噬,坐立不安,满心的焦躁。
天还没亮透,她就早早来到了片场,一头扎进化妆间开始妆照流程。隔壁路沉慕的更衣室大门紧闭,从那扇紧闭的门后,隐隐约约传出一阵忙碌的嘈杂声。这场戏里,复株累单于对王昭君一往情深,为了讨她欢心,特意遵循汉朝的习俗筹备这场盛大婚礼。那些繁复华丽得近乎奢靡的妆照服饰,穿戴起来耗时良久,想必路沉慕那边更是天不亮就赶来片场做准备了吧。至于身为陪嫁女官的师箬清,自然也有复杂的妆照,而且从婚礼开场到落幕,全程都得如影随形地服侍在侧。
片场早已焕然一新,放眼望去,满眼尽是鲜艳夺目的红,红的浓烈、红的刺眼,刺得墨染眼睛生疼。她悄无声息地站在屋外,一只手紧紧扶着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她紧闭双眼,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地努力平复着波涛汹涌般的情绪,静静等待导演那一声开拍的指令。
锣鼓喧天,琴瑟交鸣,墨染静静地站在屋檐下,抬头向庭院另一头的大门看出。出现在眼里的首先是一抹玄曛色的婚服衣角,像一缕神秘的暗光,劈开她的眸光,爱慕从裂口悄悄漏出,轻轻跳跃,紧接着,层层叠叠的玄黑色襦裙摇曳生姿地跟上,那裙摆上,降红色的镶边宛如燃烧的火焰,夺目而艳丽,精心绣制的凤凰图案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布料的束缚,展翅翱翔于天际。须臾,一抹莹白如玉的脖颈优雅地显露出来,再往上,便是那张无数次在她梦中、在她心底反复描摹的脸庞,妆容温婉精致,透着端庄大气,往昔清冷疏离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风情与娇羞之色。
墨染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心脏像是失控的鼓槌,疯狂跳动,那剧烈的跳动声似雷鸣,裹挟着疾风骤雨,在她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最后在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她四肢百骸都止不住地颤栗。
路沉慕莲步轻移,款款朝着墨染走来,面目含笑仪态万千。那一刻,墨染的神志恍惚,竟产生了一种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错觉——眼前这个身披华服、美得惊心动魄的人,是自己的新娘子。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如同重磅炸弹,撞得她脑袋无法思考,幸福的幻影近在咫尺,仿佛只要她一伸手,就能牢牢抓住。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这虚幻的臆想中无法自拔时,场边导演的声音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瞬间拉回现实:“师箬清准备,走上前去迎接王昭君。”
墨染一个激灵,刹那间清醒过来,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逼迫自己摒弃脑中杂念。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她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前走去,每一步落下,心头都会泛起连绵不绝的涩意,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凌迟。
终于,她走到她最心爱的人面前,伸出手,轻轻牵过另一双手,指尖触碰瞬间,心湖晃了又晃,她温柔地开口,含着满腔爱意,“昭君,我来牵你进礼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