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任何人来救我都可以,唯独不愿是贺兰鉴。
我向佛祖菩萨祈求时,却疏漏了这一点。
我已在这又窄又闷的柴房里待了四日,衣衫发丝尽是汗臭,身上还有不少饭食汤水之痕,与朝中那个香气飘飘的尚书令迥然不同。他见了我这副模样,定心生厌恶。
有伙计在替我松绑,而我却只顾呆望着门口那人。
他就这样立着,不说进来,也未曾转身。
他的面容,仍是覆于阴影之下,令人看不清那两道剑眉,是否已折起。
身边人扶我起来,我哆嗦着腿,好不容易才站稳,便见对面贺兰鉴端端正正作揖,恭敬道:“裴大人,下官来迟了。”
我张了张嘴,哑然无言。
“替这位大人换身干净打扮。”
“是!大人您走好!”
赌坊伙计扶我去换了套行头,又伺候我简单梳洗一番,不住赔礼求情:“大人,小的瞎了眼,不知你真是宫里来的!你大人大量,就放了我们这些小喽啰——都是东家叫我们这么做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还给我喂过饭,我认得你。”我实在不想多费口水,敷衍道。
“哎哟您真是一顶一的好记性!”伙计喜出望外,给我扇风的力度又大几分,“只是……外头那位大人看起来古板了一些……”
“嗯?”
伙计一噎,在我锋利眼神中,硬生生将话改了:“呃……是严厉,大人您可否替小的说几句好话?”
我束了发,随口应声“好”,在伙计溜须拍马之中出了门。
院内,贺兰鉴一直候着。
此时我终于敢与他走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他亦是一身常服,青衫简冠,显得人素净许多,与朝堂上的“贺兰剑”相比,少了些凛人气势。
“贺兰大人,见笑了。”
“裴大人,受苦了。”
出于礼节,他垂眸避开与我对视。
我却大着胆子,握住他手,“小小波折,不算甚么。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不知还要在这儿困多久——说起来,你如何得知我消息?”
他就这样由着我碰,面上起初还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恢复肃静,“下官本在闽州附近办差,顺路来将朝廷旨意带给安亲王。刚入闽州地界,便于市井之中见此令牌——”
他自腰后取出一物,正是我那钦差大臣之令牌。
没想到它被赌坊里的人摸走后,又辗转流落市井,最后被贺兰鉴寻得。
“下官按图索骥,几经打探,听闻有个叫‘裴老二’的欠了赌钱,被关在如意坊内,等人赎身。”他继续讲下去,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语气现出些嘲讽之意,“下官想到,裴令君沿海查盐,也应途径此地,同是姓裴,莫非其中有甚牵连?遂赶至如意坊,果真一睹大人尊容。”
我十分委屈,低头轻拽其袖,“行逸,你又要骂我了么?”
“我会在朝堂之上斥责你。”
“……好的。”
他拂袖转身,“走罢,安亲王已等候多时了。”
闽州,乃安亲王封地。
贺兰鉴在闽州地盘上寻朝廷命官,自然惊动他老人家。
这老头,自先帝登基后,便早早过上了清闲日子,已多年不问朝政,今日却也来看我笑话。
我闷闷不乐跟在他脚步后头。
落日余晖渐熄,地上人影亦模糊起来,一前一后融成了团。
“裴老二。”走了几步,他忽念道,“这名字不好。”
“哪儿不好?”
“‘裴’,赔也。难怪赔钱。”
“看来我裴某,生来不宜赌钱。”
他背对着我,偏过头来。
只一瞬,我瞧见他唇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