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无比难受。
门突然被打开,沐桥迅速收好手,下意识背在身后。
进来的怪物穿着一身藏青制服,很像人类世界特警的着装,顿了一下身子,盯着这个慌张的人类。
“坐。”很快,祂抹掉自己的表情,松开按着门把手的触须,又看了一眼桌子,坐到沐桥面前的椅子上。
沐桥小心翼翼地坐下,问:“厄琉森怎么样了?”
很少见一个人类关心怪物。
怪物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纸,没有多少情感:“还在和领主说当时的情况,你不用紧张,我也只是问一下,你看见什么说什么就好。”
坏就坏在“看见什么”。
沐桥在心里快速回想经过,几乎只有“不能说”和“这种情况可以说吗”的困惑。
不知道领主是不是故意的,一路过来都有怪物跟随,进入巢穴后也没有独处的时间,他和厄琉森肯本没可能交流。
那位白触保镖也是,根本没能够张嘴说话。
“你没怎么受伤,”怪物的问题让他回神“一直都是厄琉森在和奥伯特……就是伤害你们的那个怪物,一直是厄琉森在和祂打吗?”
这个问题跳出了沐桥的思考。
祂们为什么关注是不是厄琉森在打斗?
“不,不完全是。”但沐桥脱口而出,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怪物做下记录,示意他讲得再详细一些。
沐桥舔了一下嘴唇,脱口而出的话注定会让事件出现偏差,可是说出口后完全无法修补和否认,会让面前的怪物怀疑。
“我和厄琉森被怪物吞进去了……”沐桥的唇角不可见地轻轻发抖,努力回忆的模样,“那个怪物像是要杀了厄琉森,祂的打斗更多是不被杀死。”
沐桥几乎是一字一顿。
他还穿着浸润血液的衣服,紧张得渗出薄汗,却突然闻到了厄琉森的气味。
大部分时间里,厄琉森给他的是压力压制,他没有办法反抗和逃脱,但此时,厄琉森血液的味道让他镇定下来。
怪物的表情没有改变,看起来只是在简单记录。
但下一秒,祂问出“奥伯特只攻击厄琉森吗”的问题。
沐桥下意识皱眉,不明白祂为什么会问得这么宽泛,但人类无法提出疑问。
被怪物的双眼注视着,让沐桥突然被哽住了。
敲击纸面的笔被悬空,祂的语气很阴冷:“奉劝你不要说谎。”
人类溢出更多的汗水,拳头捏起来。
沐桥怀疑这个怪物在悄悄释放压力,试图逼迫自己失去控制神经的能力后如实述说事件经过,以抓住厄琉森的某些把柄。
他觉得面对怪物很难受,心脏跳动都被干扰着。
“没,没说谎,”人类辩解,“祂们一直在互相攻击。”
笔尖碰到纸张沙沙作响,怪物垂了垂眉:“记得是怎么打的吗?厄琉森的能力可不能撕扯碎D等级妖怪。”
沐桥领悟到了关键。
祂们想坐实厄琉森杀了奥伯特。
虽然事实如此,但目前的现状违背怪物常理。
“并不是这样的,”沐桥更加镇定了些,“厄琉森能够撕扯那个怪物,但奥伯特的愈合能力很厉害,最后,最后是厄琉森的保镖赶来了……”
这样的回答让怪物露出了些失望的表情。
沐桥暗暗松了口气,僵硬的五指稍微能活动,他按了按自己的指根。
“你们都在学校的走廊打吗?”怪物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许多。
沐桥又感觉压力压下来,瞳孔左右摆了摆,说出“不是的”这三个字:“祂把我们吞进了祂的花里。”
感觉到话语不怎么能受内心和神经控制,沐桥的脑海里闪过实验室、塔楼、凛冬森林、怪物幼稚园和NO.7怪物住所和脸庞。
怪物的问话持续施压:“奥伯特把你们带去了那里?”
祂肯定的模样像是带着答案问问题,沐桥深吸了一口气。
祂们终究是狰狞的,在无路可走的固定答案中展现不可掩盖的兴奋感,仿佛沐桥说出其中一个,就能把这个弱小的人类吞咽下肚。
沐桥口干舌燥,忍不住拽了一下衣服,想要更多的呼吸厄琉森的味道,内心祈祷厄琉森指引自己回答。
他不知道厄琉森都给他们说了什么。
“黑暗。”
内心突然浮现出声音,在身体的某处,不属于沐桥,但给出一个能救命的回答。
他脱口而出。
怪物捏着笔的手攥紧,冰冷冷地反问:“黑暗?”
沐桥轻轻点头。
“什么样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很像是废话,沐桥抓住一片血,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辜。
“不知道祂们打了多久,我被裹在厄琉森的触须里……后来闻到血液的味道,祂受了很重的伤,”蓝眼珠下多了一层红色,沐桥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又弱弱地扬了一下嘴角,“好在保镖来了,祂比D3厉害,很快就解决了奥铂特。”
是一条完整的事件链条。
沐桥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说完后如同从生死走出来一般吐息。
怪物记录:“你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确定记得清楚吗?”
关心是假,再次确认“证词”是真。
沐桥不舒服地皱眉,对他们怀疑厄琉森的意图恼火,语气重了些:“当时情况确实十分凶险,不过还好,厄琉森一直护着我,祂差点死掉了。”
越说语气越加重了些。
人类的眼神坚硬了几分,他的话语无疑是在维护一只怪物。
人类和怪物简直无法和谐相处。
外面的人杀死怪物,研究怪物以战胜;巢穴里的怪物将人类视为食物玩物以征服。
他们要生要死,不可能共生。
沐桥用了很短的时间去想通此时现状,怪物和人类也许看起来不止生死拉扯,在奥伯特制造的空间中,也许隐藏着怪物基因编码中、流失在时间洪流的东西。
自己是不是怪物,这点对于沐桥很重要。
人类拥有的东西比想象中匮乏,所有的怪物都不值得信任,厄琉森有秘密,自己也有,他们可以暂时处在同一条战壕。
“我想见厄琉森,”沐桥让自己勇敢,提出要求,“我要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事,我……我需要他。”
某些人类确实会被怪物驯化。
改造也好,欲望折磨也罢,终会有极少部分的人类在身体或者在心理上无法和怪物分开多久。
沐桥红了眼眶的样子太脆弱,似乎已经到分离焦虑的极限。
怪物好像试图用这种分离焦虑再逼迫一下沐桥,要是人类开始祈求,也许会推翻整个阐述逻辑。
沐桥垂下眼眸,委屈极了。
他发现自己和厄琉森蛮像的,在领主面前,祂伪装,扮演一个低等级怪物俯首称臣,简直影帝级别。
沐桥也不差,漂亮的皮囊给行为加持,可怜兮兮惟妙惟肖。
一人一怪僵持起来。
巢穴里大概很少有人类敢如此和怪物对峙。
怪物觉得自己被冒犯,脸色难看,刚张嘴说出“你……”这个字,门被大力打开。
“厄琉森出事了。”
推开门的怪物说着,看了眼沐桥,再看向审问的怪物:“祂要立刻见到这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