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这边接受笔录询问的三名都是未成年人,程雎作为代理人全程陪在边上。以保障三个孩子权益为由,他提出的要求没有被拒绝。
为了避开不时来往的人,两人下楼到医院停车场。待程雎买了两杯咖啡回来,白川海在车里已经效率极高地跳着听完了第一段录音的关键信息。
最先接受提问的是白珍珠。
他交待了自己今天会在叶家的原因,以及刷题中途听见叶茱萸的声音、开门看见刘空山对她做出不当行为、自己多次阻止未果、争执中发生推搡导致摔下楼梯的一系列过程。最后,按警方人员的要求,他大致描述了刘空山的样貌特征与衣着打扮。
从声音能听得出,他的精神还较为颓靡,无法回忆起很详致的细节。提问的人也考虑到这一点,没有过多追问为难。如果有必要,后续等他状态好转,他们会再重新找他完善个中信息。
接过咖啡没有喝,白川海点开第二段叶流冰回答的录音。长度比第一段要短很多,他快进没一会儿就听完了。
案发当时,叶流冰并不在场,所提供的只是白珍珠摔下楼梯失去意识后的一小段时间线——关于他回到家的大概时间、在案发现场的所见所闻,以及叫救护车跟妹妹一起送人到医院的后续。
不过,他补充了白珍珠没有提到的两点信息:其一,前几天白珍珠过来补课,曾经受到刘空山的尾随骚扰;其二,在除夕夜那晚,他们一家人听见刘空山和妻子大吵过一架,此后几天都没见到他妻子露面。
如今刘空山涉嫌故意杀人未遂,得知他身边亲近人士竟多日“失踪”,这难免让人产生一些极其糟糕的猜测,警方立刻着人去探查他妻子的下落。
一时间,白川海的神情也变得更加严肃。
第三段录音是最长的,大概率是因为叶茱萸年纪小,配合回答的表达能力有限,有效信息的密度会很低——这是白川海下意识的想法。
然而,他按住快进键的手指,在半途忽然顿住松了开来。
“……然后,我让叔叔把皮筋还给我,他说要跟我玩捆年猪的游戏……他把皮筋缠到我的脖子上,我快要不能吸气了……我叫白珠珠救我,白珠珠就开门了……”
程雎坐在副驾驶,面朝车窗的方向,视线透过玻璃,看入外面幽暗的夜色里。
听见脑后的录音声戛然而止,他没有回头,适时给出解释:“她牙没长齐,说话漏风,念不准小珍的名字,所以才这样叫他的。”
又静了片刻,女孩的声音继续在车厢中响起。
不像白川海预想的那样,作为十岁不到的小孩子,叶茱萸的表达能力几乎称得上优秀。偶尔有些磕巴,但总体上,她把事情前后经过以及个中细节讲述得很清晰。
幼细稚嫩的音色,伴随时不时漏风的滑稽走音,却在讲述着无比肮脏、罪恶的东西,仿佛童言无忌,更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效果。
“……没有,我没有看见白珠珠掉下去,我只看见,叔叔推了他一下……嗯,我看见他推了……我不确定,因为白珠珠被推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了……后面叔叔一直在骂人,然后我就听见,砰……”
“……之前叔叔放开我是因为,他想把白珠珠和我捆在一起,但是我的皮筋不够长,叔叔就发火把我推到地上,朝我吐口水……”
“……然后他们吵起来了,白珠珠让我跑回家里打110……吵的内容好像是,白珠珠说叔叔会不得好死,然后叔叔说要死在白珠珠身上……”
“……我脖子上的皮筋,是白珠珠解开的呀……那个时候,我感觉到脖子很痛,还有他的手一直在抖……”
“吵起来之前?嗯……叔叔说,白珠珠的名字很适合他,'珠珠就该用绳子串起来啊',然后白珠珠看起来超级生气,他让叔叔'闭嘴'——”
还带着恐惧后怕的轻细嗓音被猛地掐断,白川海的手指一下子用力过度,几乎要将录音笔捏坏,手背上凸起青筋。
程雎听见咖啡杯在对方掌中发出咯吱的轻响,心里有同样的愤怒,以及些许复杂难言的无奈感。他叹息了一声。
罗生门的剧情并没有发生,三个小朋友讲的是同一个故事,就只是时间点与详略的区别。
之前白川海没多去注意,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是隐约有个印象,叶家的小姑娘刚才戴着围巾。
“叶茱萸脖子有伤到吗?”
“唔,我看着稍微有一两道肿吧,红红的。小叶说给她涂过药膏了,应该是不严重。”
这个问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白川海没有再说话。他双眼盯在车表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能看出半隐没于车内顶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在他沉默期间,程雎也没再说话,良久过后,他才等到自己的上司兼旧友重新出声。
“人在哪?”
车内的沉默被打破,压抑的气氛却没有得到丝毫缓和。
程雎零障碍听懂了那句省略掉主语的问话,他的内心毫无动摇,只有与预期相符的冷静,“被关押在看守所里。”
回应他的话语,同样是意料之中的漠然。
“别让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