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行就敲他车窗:“好好开车,不行我可以找人替你。”
“不用了。谢谢。”
433像丢了魂似的。
车队在一级公路上行驶,漫长的上坡和下坡。曾不野尝试着去想夏天的乌拉盖是什么样子,大概是翻了一个上坡,视野突然开阔。满眼的绿、满眼的花,满眼的牛羊,还有蜿蜒的河流。
此刻没有绿、没有花,但有满眼的牛,他们站在水边九曲湾边缓慢地移动,头在雪地里拱着什么,可能是雪地下埋着的草根。
那些牛并不怕人,看他们慢慢停下车也不走,只是看他们片刻,又低下头去。
这是上天赐给世人的礼物。九曲湾蜿蜒向远方,雪原的尽头是天空。蒙古男人骑着马,从远处驰骋而来。这下牛儿害怕了,从四面八方挤成一团。小扁豆已经向牛群跑去,深一脚浅一脚,摔倒了爬起来,接着跑。
喝点茶吧。孙哥说。
策马而来的牧民在他们面前停下,用生硬的普通话问:“你们要去哪?”
“阿尔山。”孙哥说。
“你们要听长调吗?”牧民又问。他说他是乌兰牧骑的演员,他的长调很好听。只要五十块钱一首。
他应当是着急参加一个宴会,因为他说:“我唱两首就要走。”
“可以啊。”孙哥付钱,请牧民唱一首长调。
于是在天边的草原乌拉盖,一个高壮的蒙古族汉子牵着他的马,在黄昏到来之前,为他们唱了一曲长调。
他一张口,悠远绵长的声音缓缓而出。真奇怪,他看起来好像没有用任何力气,但为何他的声音就能传得那样远呢?那长调的每一个转音都像在诉说故事的起承转合,直达人的心里。就连牛儿都爱听,本是凑在一起,渐渐又散在河边。
没有词。一句词都没有。但那其中的情感却胜似说尽了千言万语。孙哥听懂了,孙哥感动了。
他来这里,偏爱马头琴和长调,有时哪家饭店有这样的表演,他总会花钱请来。而这一天却格外不一样,那空灵的曲调穿越了时间长河一样,无比震撼。
他们都很安静。
赵君澜甚至闭上了眼睛,倘若那蒙民兄弟再唱第三首,他一定就睡着了。
可惜蒙民兄弟要走了。他说他要去五十里外的朋友家里喝酒。
曾不野很羡慕。羡慕他的朋友想喝酒,而他骑着马乘着夕阳就去了。
他们很想在乌拉盖多做停留,商量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上路。徐远行安慰大家:“没关系的,夏天时候草长好了咱们再来。反正千八百公里,睁眼就到了。”
“夏天时候野菜姐来吗?”常哥问。他一把年纪了,也跟着叫野菜姐。曾不野让他叫她小曾,他说出来玩都是兄弟姐妹,没有小曾。
“我应该不能来。我的时间不固定。”曾不野回去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她甚至怀疑自己活不到夏天。但她没有表露出这种情绪来。
他们继续出发。
到阿尔山应该要半夜了,他们想住在山里,看看不冻河。
赵君澜一直在说可惜,因为在夜晚开车,错过了从草原向森林的风景转变。那真的是拐个弯,大兴安岭就在眼前。相当壮观。
徐远行提醒他注意开车,不要分心。
这条路只有来去两条车道,几乎一路都是山路。这是在夜晚,大车像巨兽一样黑漆漆的,又开着远光,晃的人要瞎了一样。
他们很谨慎地开,并不太超车,遇到弯道还会鸣笛。头车一直在提醒保持车速、保持距离,不要给对向车道超车空间。
这样的路曾不野没有走过,她一直绷直了身体坐着,不敢闭眼。徐远行夸她是个好副驾,如果能给他剥个橘子就好了。
“我又不是你爸爸。”曾不野说。
“…”
433又压起了车速,不知是不敢开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渐渐就与绞盘大哥的车拉开了距离。徐远行提醒他提速,他并没有回复。即将到弯道,433反应过来一样突然起速,徐远行也跟着提速。
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对向车道在433过去后有大车超车,那大车就在曾不野前方,在黑夜之中像一个巨兽向他们倾轧过来。
“徐远行!徐远行!”她大喊。
徐远行握紧方向盘,挂了倒档,向后倒车。他在车台里说:尾车!倒车!
只是几秒钟的事,还好尾车是足够默契的兄弟,他们一同倒车。对向车道原本的大车这时加速,给超车车辆预留出了回去的空间。超车车辆在即将撞向他们的时候回到了原有车道。
只剩十几米。只剩十几米,他们可能就粉身碎骨了。
这一个瞬间,他们无比接近死亡。原来感觉是这样的。恐惧如此清晰,曾不野无法呼吸。她出了一身的汗。
他们的车停在那里。他们都没有说话。或许一瞬间都已想好了遗嘱,也或许都在庆幸还好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亲人。
曾不野发现徐远行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大概用尽了全身力气,用力握着她的手。似乎是不想做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在一切努力都做了之后,将命运交由天意。但在这时,选择了跟自己的“生死之交”一起走。也算幸运。
曾不野的手冰凉,她想回握他,从今日起,他们有了生死之交。但她一动也不动,身体僵硬。濒死的感觉还没从她的身体退却。
尾车提醒:“徐队,走吧。”接着就在车台里破口大骂:“操你大爷的433!你要是不想跟我们走你就滚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操你大爷!你脑子让驴踢了吗?”
车队都是统一车型,路上遇到超车也会等他们都通过。433给对方留了超车距离,又与他们车型不同,对向车道以为车队通过了,就超车了。
这太可怕了。
433在车台里带着哭腔道歉,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但没人理他。
曾不野的车里很安静。她慢慢活了过来,说:“感谢你。你真的很厉害,在那样极限的情况下,你还能弯道倒车,你救了我一命。”
“咱们两个是生死之交。”徐远行意识到了自己在抓着她的手,不自在地抽走。
生死只是一瞬间的选择,尽管曾不野时常想死,但这那个瞬间却又迸发出了对生的渴望。她眼睛很热,看着外面漆黑的山。
大兴安岭如此宏伟壮观茂密绵长,一定也能容下两个孤魂野鬼。但没死的感觉真好。
曾不野的手上还留有徐远行掌心的温度,她的骨头要被他捏断了。她转过头去看着神情严肃的徐远行,他紧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感觉如果刚刚发生意外,应该也不算糟糕。黄泉路上有你搭伴,是很不错的事。”
“闭嘴吧。”
“但你为什么要抓我手呢?”曾不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