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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元宵节是个周日,公司照常休假,舒望前一天就回父母家住了,第二天早上一起吃一餐团圆汤圆。
她起来得晚了点,吃得也慢,自己碗里还剩下一半时,舒长亭和张静月都吃完了。舒长亭坐在客厅沙发看书,张静月收拾起另外两人的碗,又整理起茶几上的物件,动作上挺忙,嘴里也闲不下来。
“你说你好好的提什么辞职,现在工作多不好找,那外企私企裁员降薪的有多少,你还不珍惜。”
“刚升了职就不干了,我问你之后打算,好嘛,你告诉我没有。”
春节假期结束后,舒望还是向公司提交了辞职申请,算算也就是几天前。从昨天回家说了这事儿起,张静月的嘴就没空闲过,翻来覆去地念经。
舒望舀起一颗雪白的汤圆,咬了一口皮,里面的黑芝麻馅漫出来,染浑汤色。
“我当初就说让你找个有编制的工作,像是大学讲师就挺不错的,又稳定又体面,每年还有寒暑假。 ”
“你刚毕业,你导师给你介绍的单位不是也挺好的,国企,你照样说不干就不干了。”
“你这孩子,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舒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碗里的汤圆。
张静月还在絮絮叨叨,舒长亭这次也没有出来打圆场,看起来也是不理解她的举动。
舒望把那颗咬破的汤圆用勺子压住,压出更多的黑灰色馅料,一边搅动,一边平静开口,“我跟唐逸枫在一起很久了。”
这句话一出口,客厅里有几秒钟的寂静,张静月手上整理的动作霎时停住,片刻后才有些磕绊地说,“你……你们是住一起挺久了,小唐租你那房子得有好几年了吧……”
她有些慌张地絮絮叨叨,一向讲话干净利落的人,此时说几个字停几个字,手里一直握着电视遥控器。
舒长亭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有些不明所以,还在继续翻动手里书页。
舒望打断她的话,“我说的是谈恋爱……”
张静月又更快一步打断她的话,“谈……朋友是吧,现在年轻人新词儿太多了,我都跟不上潮流了,都要听不懂了……”
谈恋爱能是什么新鲜词,她妈妈的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她这个亲生女儿再清楚不过。
她要掀帘子,她妈就想给盖住,她要出柜,她妈就想把柜门堵死。
舒望把手中勺子放下了,面向客厅二人坐,端端正正。
“我跟她是一起接吻,一起上床的关系。”
“我爱她,我喜欢女生,我是同性恋。”
舒望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是不是有种平静的疯感,可话说出口让她感觉畅快许多,这句压了六七年的话,终于说出口的瞬间,畅快极了。
舒长亭整个人蒙住了,也不翻书了,转头看向自己女儿。可张静月没有看舒望,她还是盯着面前茶几,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什么动作都没有。
舒望此刻看着她妈妈,继续,“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这张粉饰太平的帘子,多年来是她和她妈妈共同拉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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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张静月紧紧握着手里的遥控器。
“我们在一起快七年了,我猜你三四年前就猜到了,可你什么都没有说……”舒望稍稍低头看向地面,声音也低下去,“我也什么都没有说。”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张静月的反应很平静,有些出乎舒望的意料,她以为以她妈妈的性格,她说出上床那两个字的时候,就会迎来一场山呼海啸,可张静月并没有激烈的言辞,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告诉你们我真实的样子,我不想再说谎了。”
舒望顿了顿,“我不会去相亲,也不会结婚……”
张静月打断她,“你想就这样胡闹一辈子?”
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
“你以前玩玩闹闹就算了,那时候年纪小,还能玩,可你现在都三十多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该为以后做打算了。”
你的孩子不想结婚,和,你的孩子是同性恋,这两个哪个更能让父母难以接受?在张静月这里,或许是前者。
就像她明知家里根本不缺钱,还是想让舒望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明知舒望有恋爱对象,也还是想让她找个男人结婚。
做一些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情,走一条大多数人都在走的路,混在人群里,要从众,不要出挑,这或许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最本能的偏好,也或许是主流社会为了平稳秩序所进行的一种规训。
可不论如何,张静月都觉得像她自己这样过一生没什么不好,觉得自己的孩子这样过一生也会很好。
“你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么?找个好人家结婚生子,过普通一点的正常生活么?”
曾经舒望也是他人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前没觉得这词儿刺耳,甚至隐隐开心于父母骄傲得意的语气,此时换位而处,才发觉父母拿自己孩子和别人作比较,是件多难受的事情。
“你觉得我不正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望直视张静月,很坦然地说,“我也没觉得自己不正常,我也没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性取向不一样而已。”
“你跟女生难道能在一起一辈子么?”
“只要我们想,就可以。”
舒望说完咬紧自己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一句话,或许多少带点赌气的成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