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照做了，丝毫没管这一下可能牵动到伤口。这下动作看得风见直咬牙，他不由分说地拒绝了降谷以组织为借口逃避医院的行动，难得强硬地把人架起来拖走。

开车来接他们的木村目瞪口呆地看着降谷这个严重的伤势和脸色比夜晚的东京湾还黑的风见裕也，他决定什么不问，什么都不说，在把车钥匙交给风见后直接溜走了。

二人起初都保持沉默，主要是周围还存在交通拥堵和管制问题，风见需要抽出精力去应付检查人员。在车子驶出事发地点一段距离后，降谷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风见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降谷零垂着头半抬着手臂用另一侧窝在一边。见降谷的情况也没那么糟糕，风见才有心思回想自己之前被堵回来的话里都有什么想问的。

「您当初为什么不辩解呢？」这是困扰了风见很多年的问题，即便有内情，降谷也可以适当地暗示自己，可对方的做法是宁愿让自己的下属产生猜疑和不满也要瞒下这一事实。

「你真的要问这个问题？」

「我已经检查过了，车内是安全的，没有别的东西。」以防降谷再找什么借口，风见直接堵了回去。这台车是木村开来的，开之前他也嘱咐过，在经过两道检查后一般没有什么问题。

「这样啊……」降谷眼睛半阖，轻声说：「只是不想把那么多人卷进来，不想让大家难做……还有就是保密吧。」

「我以为您能信任我们的。」至少信任我，风见把这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降谷零明显捕捉到了风见未说出口的心声，他也不恼，只是幽幽地叹口气问到：「那么你觉得如果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打算上报还是不打算，这会有什么变化吗？」

风见本想说当然，但再仔细一想，即便当时降谷零就告诉他们真相，这个真相也是无法对其他人说出口的。

本质上，降谷零想要的是杜绝检察厅方面滥用协助人这个机制。虽然都称为公安部，但不同机构下属的公安部对法律法规的执行和保障皆不同。检察厅方面根本没办法保护他们的协助人，继续滥用可能会进一步损害机构名声和利益。

警视厅公安部人多耳杂，这种事情如果被泄露出去，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只多不少，到时候自己内部先扯起皮来，正事别想办好。

思来想去，他也没法给出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您为什么不辩解呢？」想到那时在地下看见的背影，风见艰难地张开嘴。

「辩解了也不能左右任何事情，还可能在公安部内部散步一些没法控制的流言……还是说辩解了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您……」

风见被这句话噎得一愣，他有点想说辩解与否难道不是跟您有关系？但转念一想，降谷零隶属于警察厅，还是秘密中的秘密部门，平日根本不见人。

这个人的逻辑也非常简单：名声这种东西大部分时间留给需要露面的人，他不需要露面，所以与其当时辩解了让在场的风见为难，事后再让木村等人不得不平衡自身立场和周围人关系之类的，不如干脆认下罪过，还能增加事情的真实性。

「您真的是……唉，败给您了。」风见叹了口气。

被抱怨的对象没有理会风见的叹气，继续笑眯眯地发问：「就这些？我记得你之前还有别的什么怨言来的？」

风见闻言一抖，降谷这话分明是半开玩笑地说出来，可他还是下意识绷紧身子。一想到他前些日子把人堵在外面好一通“说教”，风见就开始心虚了起来。看样子，就连他先前质疑的事情也有内情。

「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还有苏格兰的……也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降谷零脸上的微笑收敛了起来：「这要看你具体想问什么。」

「我……降谷先生放弃FBI，是因为那孩子吗？」

「是也不是吧……」

降谷把头靠在窗边，轻轻呼出一口气。风见从后视镜看着对方，看来确实有内情。事关对方的发小，有些话他不想在这个状态下逼问对方。

过了一会儿，降谷终于调整好了状态，他斟酌着字眼回答：「我不知道你想的内幕是哪种，但我对那个男人也确实有别的安排……你记得之前被狙击的那位候选人？」

「土门康辉。」

「是啊，基尔下手引导狙击手开枪……但基尔明明后来被FBI方面接手了，现在却毫发无伤地回到了组织，这意味着什么？」

「呃……意味着FBI策反了基尔？」

「如果只是FBI的话，那么赤井秀一就不用‘死’了。」降谷零摇了摇头：「那个孩子才是主导了事件的人，别被外表骗了。」

风见回想起自己衣袖里的窃听器和被降谷反剪胳膊时的不解，他颇为牙酸地咧开嘴：「那个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降谷零耸肩：「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他们合作恐怕要更早，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孩子选择与FBI而不是别的势力合作？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背后那些人的？或者也可能是FBI做了什么？」

他向风见抛出一个又一个可能性，又一一否定。江户川柯南是一个未知的谜题，就他们查询到的资料来说，这不过是因为因为父母长期远居他地因而寄养在毛利家的普通小孩，会因为监护人的原因有样学样地进行“侦探游戏”。

可他的“侦探游戏”比很多在职警察都真实太多了，能力上也赶超了很多新人。明明是7岁的孩子，却拥有和成年人比肩的实力。

「至少现阶段，他已经明确地和FBI站在了一边。如果我当时立刻把他们带走，那么的确可以立刻获取苏格兰的真相和那孩子的真面目，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不会有后续的合作。」

降谷零把头偏过去，看向车窗外的景象，低声说：「我了解那个男人，他不是一个会放过目标的人。趁着他现在的目标只是组织，我们就还有机会。只要能够争取到江户川柯南和他背后的势力，到时候不管是独自搜查还是会召开联合搜查，我们都能拔得头筹……所以我们不能彻底搞坏和他的关系，你明白了吗，风见？」

可是抓了人家监护人这个真的不会扣分吗？风见嘴上应下了，可心里还在嘀咕。

「……你在不满什么？」

「什么都没有。」风见秒答道。

降谷轻哼一声：「你最好是。」

「不过降谷先生，我还是很想知道……关于您的真名……」

「啊，那件事啊……你不是已经有想法还开始调查了吗？」

「但您不是给我叫停了吗？」

「是啊，所以你想要得出什么结论，又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让风见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整场对话的开头，他想要得到什么结论？降谷零的真名被公安藏了起来，知道的除了他的亲友也就剩下零组的知情人们以及那些有权限查阅的人。

那个FBI翻找档案的过程过于顺利，一定是有得到某些线索或者提示。但诸伏景光不是一个会因为信任他人而把自己发小名字给出去的人，所以泄密者一定来自内部。

如果知道了泄密者是谁，那么应该怎么做？假如泄密者的级别和降谷一样或者至少比他低，那么事情可以上报去里理事官，由那边定夺。但如果不是这样呢？

卧底和零组确实都有很大权力，但这权力不是无限的。这一次的事件便是涉及到其他机构，高位如降谷零都不得不借助第三方的力量出手整顿。可即便是柯南这样的第三方，也无法把手伸进公安这样接近国家安全核心的圈子，更别提柯南还和FBI有所牵扯。

一旦以上猜想成立，那么当他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就是他们将被分隔、孤立无援的时刻。

这件事同羽场“自杀”一事差不多，都并非是他能够控制和做主的事情，贸然插手甚至会打破自家上司的计划，“不知道”反而变成了最好的选项。

风见微微抬头从车内后视镜里看着降谷零，发现对方也在这样观察着他。他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只是思考的话，他自己也能完成，但一个人胡思乱想和在另一人指导下去思考是不一样的事情。显然降谷零也明白这点，所以在事情告一段落后，这个人选择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等待风见把逻辑捋顺、把猜测说出口。

风见张嘴又闭上，最终艰难地挤出一个问题：「降谷先生……那一晚，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降谷零垂下头移开目光，沉默不语。半晌，他低声吐出两个字：

「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