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正养精蓄锐,漏风的破烂大门发出刺耳“吱呀”声,是无数次在模糊睡梦中出现的声音,微微睁眼,是无数次从梦中醒来看到的臃肿矮胖影子。
另有企图提前到来的屠夫端着一碗浓稠的粥,像栏里肮脏的公猪蹲在我面前:“小丫头,不吃饭怎么行啊,我给你特意留了粥。”
“之前那样踢你老子,我还念着你饿不饿,这下知道谁对你才是真心好吧?”
他施舍的大发慈悲的语气和虚伪的笑让人好恶心。
我小心翼翼接过那碗粥,挤了点眼泪抬头,怯生生道:“谢谢。”
“哎哎。”他忙不迭地往上凑,想要做点什么。
我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借着豁了口子的大碗遮挡我偷偷一边假装喝加了料的粥一边去观察他的反应。
他脸上的兴奋已经按捺不住,肥厚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我也兴奋,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热,鼓点一样密集的心跳声要冲破胸腔,在静谧的黑暗柴房里被放大数倍。
兰嫣说过,这是一种肾上腺素激升的表现。
时刻盯着我的屠夫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眉想要上前来。
我腾一下站起身,把手里一滴米未动的大碗反手狠狠扣在要抓我检查的屠夫头上,然后掏出干草下埋着的早就准备好的迷药,闭气同时冲他脸扬过去。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我身弱,只能逮机会出其不意。
迷药也是给猪才用得上的剂量,本以为他会立刻晕过去,结果人都已经翻白眼了,还能仓皇大叫一声陈岚馨的名字。
我扑过去捂住他的嘴,给他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小腿补了一脚。
天助我也,他往后倒下去的时候,后脑勺磕在了放工具的桌子一角,顿时血流如注,肥猪一样的身体彻底失去意识软绵绵倒地。
我并未松口气,他昏过去前喊得那一嗓子陈岚馨应当是听到了。
我猜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躲在暗处,静等屠夫把我弄昏后好一起处理,怕是时刻注意柴房这边的动静。
果不其然,下一刻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夹杂着熟悉的咒骂声——
“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处理不好,真是个废物!”
我转头在被这两人搜寻到只剩一堆干草的光溜溜柴房快速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打碎的碗碎片上。
我捡起最大的那块握在手里,站在门后盯住前面。
陈岚馨体格壮如牛,我因为长期吃不饱饭,又瘦又没力气,我很大可能打不过她,但没关系,我最后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绷着精神等了一会儿后。
期间院内嘈杂脚步声来来回回不停,但柴房的门始终没有被破开。
这太不对劲了。
屠夫家屁大点地方,走两步就到的距离为何要花费如此长的时间?声音也不对劲,后面我恍惚还听到了沙土摩擦的粗粝刺啦。
这是陈岚馨哄诱我出去的手段?还是什么别的可怕计划?
不管是哪种,我都不能贸然出去自投罗网。
一时间脑海里闪现过各种乱七八糟的自救方法和猜测,连死死抓住的尖锐碎片上鲜血串串滴落都浑然不觉。
良久。
轻轻一推就开的破门被温柔叩响。
随之是兰嫣极力温和却压不住颤栗的嗓音:“小只,你在里面吗?”
抖着手打开门,熟悉的亦反复萦绕在梦里伴我入睡的脸出现在面前,只不过表情从甜笑变成了额头浮着冷汗的强颜欢笑。
掠过她的肩头,我看到院子正中央的槐花树下,头肿成青紫色猪头的陈岚馨了无生气躺在那里。她脖子上挂着那根经常用来抽打我的粗绳,身侧是沾了血的木棍。
—
月光如霜轻裹大片如海浪翻涌的芦苇荡。
我拽着身后缠得紧紧的草席,亦步亦趋跟在兰嫣后面。
白色的绒絮飘舞在她长长的头发上,和我第一次见她一样,像披了层雪花,如故事里的精灵,漂亮极了。
依旧是长满毛茸茸青苔的大石头前,因为前两天大雨水流格外湍急的小河边,只不过手里盛满脏衣服的木桶换成了两个沉重的草席。
兰嫣手把手教我怎么把它们推下去,教我怎么把草席埋起来,教我怎么把一路沾到的血处理干净,教我打扫院子柴房。
最后教我旁人问起来怎么说。
还故作轻松地安慰我:“幸好这里没有指纹验证还有监控设备之类的,绝不会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别怕。”
其实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陈岚馨和屠夫的消失并未引起任何关注。毕竟他俩经常性夜不归宿,为了躲避追债出去晃荡几个月不着家也是有的。
无事发生的风平浪静让我陷入深深的后悔。
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解决掉这堆烂摊子早获自由。
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可以更加努力光明正大地和兰嫣攒钱,等到了一定数额我们就可以成功逃离这里去镇上,隐姓埋名好好过活。
自以为踏入崭新生活的我犹如第一次捡到糖果藏起来每天拿出来舔一口的小孩,一点甜让我生出无限盼头和期待。
所以当兰嫣两天没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她家里有什么事还并未上心。
直到第六天,我依旧在芦苇荡,小河旁和各处我们经常见面玩耍的地方等不到人时,我才慌里慌张跑到了村头。
这是我第一次来兰嫣的家,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她还喜欢和我说她的家事,后面她就不怎么讲了,也从没主动邀我去她家玩。
我对此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如今看到紧闭的大门,看起来不像有人居住的四方小院,我急得绕着跑了好几圈,最后只找到村头边唯一相邻的眼瞎老婆婆打听消息。
“哦,段家啊……段家早就搬走啦,人家天天念叨自个儿子天生读书命,去京城当大官啦!”
……
大榕树下,我闭眼靠在生出绿色细纹的树干上。
春去夏来,混着湿润水汽和草木花香的热风吹拂起我的衣裙,上面还有兰嫣替我缝补的痕迹。
我还记得那时她坐在河边一边灵活地穿针引线,一边把一簇簇白色花朵塞进香囊。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她忽然冒出来一句在我听来晦涩难懂的诗,然后捏起其中一朵香气扑鼻的小花插在我开始慢慢蓄长的头发上,笑着道:“你说你只知姓没有名,那你以后就叫俞芷好不好?”
俞芷。
我好喜欢这个名字。
尤其喜欢兰嫣变着法儿地用不同形式唤我,生气了就喊俞芷,平日里叫小芷,哄人的时候又会甜甜地念叨小只。
在我心里,兰嫣已是这个世界唯一与我亲近之人,她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件事都是顶顶好的,哪怕她捅我一刀我也自认为有她的道理。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打任何招呼地离去。
没有她,我情愿死。
我终于理解了兰嫣之前无意中说的那句话。若没有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