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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后,天地间白茫茫连成混沌一片。萧越单手控缰,玄色貂绒大氅被风掀起,露出怀中少女红狐裘的一角。
血墨通身漆黑,带着他们放肆翱翔在辽阔平原,扬起十万雪,如踏云间。
高空中,几个黑点远远相随,只偶尔低飞时传来一二叫声,又冲高而去,化地上万物为渺小尘埃。
萧越方停马,一双绣金线鹿皮靴已迫不及待地跃上半尺深的积雪。
凡尘尽了,悠然舒畅。
“当心受凉。”青年翻身下马,玄氅扫过雪地泛起银芒。
他拂去乔婉眠眉睫上的霜花,少女发间香气混着雪气钻入鼻端,锋利眉眼不自觉柔和。
乔婉眠却没听进去一个字,蹲下身团雪球,嫣红斗篷在素白天地间绽开一抹艳色。
她一手捧着暖炉,另一手小臂横在胸前,努力辨认着落在小臂上的一团团雪花,惊叹,“真的不一样。为什么?…唉?你也不知道?”
旁边青年一席墨色大氅,身姿峻然,即便耳朵鼻尖都已通红,身上覆了一层薄雪,仍昂藏立着。
“你看!”她献宝似的捧起歪扭松散的雪鸭子,鼻尖冻得通红,“像不像我养的那些小鸭子?”
萧越屈膝半跪在雪中,接过雪团稍加修整,小胖鸭便有了海东青般振翅欲飞的神韵。
看着乔婉眠惊喜又意外的模样,萧越笑道:“我教你。”他握着少女的手重新团起一团雪,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上次这样手把手,还是教你习字……”
他唇间的吻还未曾落下,乔婉眠忽然将雪团按在他颈间。
冰碴顺着衣领滑进后背,萧越怔愣的模样惹得少女笑倒在雪地里,发间步摇坠子叮铃作响。
萧越看得呆住。他还尚未看过少女如此娇俏的一面。
青年温和笑笑,掸去肩头碎雪,解下大氅将人裹成个红黑相间的茧。少女发顶蹭过他下颌,呵出的白雾氤氲了他凌厉轮廓。
长尾山雀扑棱棱落在血墨马鞍上,歪头瞧着这对璧人在雪原上投下交叠的影子。
血墨不耐地踱步,漆黑皮毛覆着薄雪,宛如墨玉生霜。它扬颈长嘶,惊得积雪簌簌落下松枝。
它几次凑过去用头顶主人的手,主人却仍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一簇小火苗似的少女滚雪球、捏小鸭、在地上蹦来蹦去。
许久,乔婉眠才想起身边男子,叽叽喳喳怪他不陪她堆雪人。
“想要?”萧越蹲下身,用手裹一团雪,任由雪水融化,凝结成一个小冰球,才将那球放到地上滚。
只几圈,雪球就变得巨大。乔婉眠看得傻了眼,一直拍手夸夸。
暮色渐染时,地上已立着七八个憨态可掬的雪偶。
重丹翅膀掠过最后一道天光,羽翼割裂绛紫云霞。乔婉眠靠在青年肩头数星星,发间少女体香混着萧越的冷香,织成张比丝柔软的网,柔柔笼着平野雪原。
墨氅与红裘依偎成温暖剪影。夜风送来断续私语:
“下次再来,我要堆个血墨这样大的……”
“好。”
乔婉眠开始还求萧越放她回去,没说几句,就不自控的倒在充满安全气息的大氅里呼呼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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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痒?
乔婉眠蹭了蹭软枕,派左手找到右手,挠几下,满意了。
锦被拱起的小山包继续微微起伏:呼呼。
还是痒,且左手也开始痒。她反着来一遍,满意。
呼。
脚也痒!
锦被突然炸开一团雪浪。乔婉眠顶着乱蓬蓬的云鬓直挺挺坐起。
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懵懵看了一圈,发现自己早不知不觉中被抱回营房,身上只穿着中衣。
窗外,月挂中天。
乔婉眠举着烛台细看手脚——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挠过之处肿起淡粉痕迹,瞧着不严重,可其上深入骨髓的痒,实在难挨。
挠过以后反而更肿更痒,破了还有脓水。
得了怪病?还是被文辞报复,中了剧毒?眼下才十一月中,难道她注定要十二月之前就撒手人寰?
越想越怕,乔婉眠哽咽着穿衣,裹着松垮斗篷往外冲,绣鞋跑掉一只也顾不得捡。
桑耳与爹爹的营房都没有人。她才猛然想起萧越昨日带她去赏雪前交给了他们任务,说是去接人。
等乔婉眠慌里慌张跑到萧越帐门口时,连脸颊也开始痒了!
守在门口的亲卫瞧见是她,对视一眼绕到帐后。待她赤着左脚闯进萧越营房时,连耳垂都开始发痒。
萧越略显茫然地看着少女甩掉斗篷,一头扎向自己。
烛光摇曳间,但见少女青丝散落肩头,中衣领口歪斜露出半截雪颈,酡红面颊沾着泪痕,赤足发红,犹带碎雪。
乔婉眠哭唧唧将手举上去,道:“萧越!我可能还是要死了!”浑然不觉自己只隔着单薄寝衣紧贴对方腰腹有何不妥。
萧越抓过她的手,垂眸细看,眼神一凛,“还有哪痒?”
“还有脚……”“……脸也开始痒了。肯定是文辞怪我骗他,偷偷给我下毒,我会死得很丑吗呜……”
萧越平静:“你不会死,这是冻疮。”
“……”
乔婉眠流了一半的泪尴尬僵在面上。这就是生冻疮?
“可我穿得明明很严实——”她话音戛然而止,眼前忽现雪原上的回忆——自己赤手攥着雪球等它变冰球……不知双足深埋雪中,早冻得麻木。
乔婉眠脸上愈发涨热。
忽觉身子一轻,萧越将她落入里间榻上,耐心解释:“脸上只微微发红,是最轻的;手上肿胀发痒有水泡,是其次,抹药三五天即可痊愈;足下……要看过才知晓。”
他见乔婉眠仍在呆呆出神,更加柔和了语气:“冻疮不是重病,但也极折磨人。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苦了。来,伸脚。”
乔婉眠却伸手,长睫上挂着粒粒眨碎了的小水珠,可怜巴巴,“你这里有药给我吗?有我就回去自己涂。没有我就忍一晚,明日去找启束。”
“不必,我这里正巧有药。”萧越将她小靴脱掉,指挥,“往里躺。”
乔婉眠条件反射似的听话,而后猛然发现自己又仅穿着中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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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月高挂,北风卷着碎雪叩打窗棂。
室内一豆暖灯,萧越端坐床边,轻轻捉住起半仰少女的小腿。
乔婉眠心蓦地一跳,头脑发懵,浑身只剩高举的脚还在痒。
她挣扎,“萧越,你做什么……”萧越力道不重,乔婉眠却挣脱不开,只能闺房情趣似的来回晃动,投在墙上的影子格外暧昧。
萧越眸光湖面般平静,满脸的清风霁月,另一手轻轻抓住她脚尖的罗袜,淡声,“怕什么,”他指尖掠过她脚背青脉,“你刚进长庆侯府时,不就赤脚睡在我湢室中?”
墙影里纤足倏地躲远。
乔婉眠揪着锦褥往后缩,开始胡搅蛮缠,“那你不懂非礼勿视吗?啊……”在她絮叨期间,另一只脚上的罗袜被萧越褪下。
五根小巧圆润的脚趾红肿得皮肉几乎透明,正不安地拼命蜷缩。
萧越只瞟了一眼就去捉另一只脚,平静道:“手足情况差不多。别挠手了,破了伤口好得慢。”
他眼底没有侵略性,乔婉眠也安定下来,只全力攥着拳,忍耐铺天盖地的奇痒。
只是她不懂,萧越看似平静的眸底翻涌着灼心烈焰。
褪下后,萧越探身向床头,与乔婉眠呼吸相闻,从枕边摸出一罐药,揭开盖子。
清凉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三指搅动膏体如抚琴弦。乔婉眠盯着那修长手指在瓷罐中旋抹,忽觉喉间发紧——分明是上药,偏生被他做出几分狎昵意味。
紧接着,萧越恶劣地对她弯唇,从中挖出一抹棕色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