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二十岁出头的黑瘦丫鬟,提着琉璃灯行在前头。
乔婉眠攥紧桑耳的袖角,瞥见廊下三步一仆妇,五步一丫鬟,皆着破旧夹袄,面有菜色,偷偷问桑耳,“这府里丫鬟下人是不是太多了?且他们看起来过得很苦。”
桑耳反握她的细腕,“眠眠这不也有心细的时候,日后不许再说自己迟钝。你说的对,这里下人多得离谱,且都是受了剥削的模样,真是奇怪。”
乔婉眠犹豫:“会不会我大伯……”
桑耳坚定:“不会,若你大伯夫妻不是好人,主子绝不会信他们。”
“说到萧大人,”乔婉眠问:“敛剑呢?他先比你们到宿城,怎么一直没见他。”
桑耳笑:“我也没见着他,应当是主子安排了秘密任务。”
乔婉眠才发现,桑耳的飒爽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她说不清的媚,她出神盯着研究:“你好像与从前不同许久了,是哪变了?”
她目光灼灼,桑耳架不住,躲避着道:“哪有变化,你莫多心。”
乔婉眠道:“你确实不一样了。难道是与刃刀定下来了?何时?”
桑耳含羞摇头,“还没请示主子。”
正巧,乔诚夫妇引着萧越从游廊另一面拐过来,两拨人撞个正着。
萧越身穿玄色大氅,面无表情地看向桑耳,问:“请示何事?”
桑耳倏地红了耳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刃刀看准时机,“咚”一声跪下,道:“主子,属下知不该此时此地劳大人费心,但我与桑耳青梅竹马,两心相同,欲得大人准许,结为夫妻。只盼等我们圆父母亲族未竟之愿下,向死而战时,可明正言顺地生不离,死同棺。望大人恩准!”
刃刀连连叩首。
乔婉眠知道,刃刀桑耳的亲族皆丧命于与齐人交战,只才知晓他们这次来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乔婉眠大受震撼,只觉得崇敬。
她屏息望着萧越那张常带讥诮的薄唇,忽觉桑耳攥得她指节发痛。
这个时候不好打断,乔婉眠忍着不吭声。
“桑耳,跪下听话。”萧越严肃道。
乔婉眠趁机解脱,感恩地看向萧越,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她挪开视线:“……”看什么嘛。”
萧越淡淡问桑耳:“刃刀说的你可认?”
“认。桑耳愿嫁刃刀为妻,生同衾,死同穴。”
“好,你们既二人同心,就让启束选个吉日。一应聘礼、嫁妆都由我代祖父出。他当年将你们带回开阳时就已备好了,我只是代为保管。”
“行了,起来吧。”
“谢大人。”二人同声。
“好好好,我们夫妻也正巧见证。婚宴所需就交给我们,保证办他个风光热闹!嘶,此处是风口,进去叙话。”大伯将人都撵进正厅。
乔婉眠被晃得眯眼。
里面简直是“金作屋,玉作堂”,鎏金烛台高擎,美酒佳肴满堆。
启束早已落座,萧越对他道:"替他们择个吉日。"
启束弹起:“请我一个出家的算成婚吉日,不合适吧。”
萧越恶劣勾唇:“请你只是客气。我看,还是让乔夫人请媒婆算保险。”
“我算我算!”启束闭上眼一阵神神叨叨,而后睁一只眼偷瞄刃刀:“急么?”
刃刀立在萧越身后挤眉弄眼。
好,懂了,非常急。
乔应舟裹着满身寒气进屋,遗憾道:“出门转了转,竟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旧得多,唉。”
二十年前的李氏不是皇族,只是管理西原这个藩镇的总督。
西原矿产丰富,李氏也关心民生,西原,尤其宿城,在他们治理下曾繁荣得超越都城。
房舍推了盖,盖了推,街道一日比一日宽。
生意人走几年再回去,回家都需问路。
外加萧老将军领着镇西军镇守西北,鬼神不敢近。
一切都很好。
直到李家看得更远,说服萧老将军,领军一路打到开阳,联合反抗前朝暴政,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萧越抿一口酒,问:“乔先生,乔家与百姓这些年收的尸骨与遗物都安置在何处?我晚些去祭拜。”
乔诚脸上笑容褪去,杯中酒液漾开涟漪:"属下怕英烈离人烟远了,忘记自己出处。与其在荒郊野岭,不如就都留在乔宅中与后人做伴,也方便祭拜。后院围着的整片白杨林,都是。"
萧越颌首,“乔先生大义,我代祖父与千万英魂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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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人们陆续动筷,青玉碗盏碰出清脆声响。
乔婉眠目光掠过席间众人,终究没寻见那抹月白身影,忍不住悄声问旁边殷殷为她添菜的伯母于氏:“温公子怎么还没到?迷路了?”
于氏坐在她身旁,看穿了她的念头,以帕掩口小声问:“眠眠找什么?上门女婿?”
于氏人壮,底气也足,即便小声也还是传了整桌。
乔婉眠红着脸点头,而后感觉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望向主位,却见萧越正姿态矜贵地用银匙搅着盏中鱼羹,又伸手端起茶盏,似乎未曾注意她这边一点。
奇了。
于氏接着道:“赘婿赘婿,就是上咱家讨口饭吃,甭管什么来历,都不配上桌。”她又努力小声,“凭我们眠眠,什么夫婿找不到,伯母看萧大人就是青年才俊,身体也定比温公子好。你还小,不懂,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腰要好……”
“咳咳咳。”
萧越手中盏突然溅出半盏清茶在桌面上。
屋中早因于氏大胆话语寂静下来,此刻又为像萧越掩饰一样“泠泠”响起。
刃刀肩头微颤,为萧越递上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