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了很久,久到乔婉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娘亲病逝时她还小,再之后,乔婉眠没有经历过失去至亲的苦痛,也不知忧心被夫君抛弃是什么滋味,她怕自己几近高高在上的怜悯让绝望者更崩溃。
身边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哭声,接着像是闪电戳破积压的阴云,她的痛苦和压抑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于巧心抱着乔婉眠嚎啕大哭:“我为何没有真的疯掉……疯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疯了就能去陪娘亲妹妹了,我为什么没疯,又为什么不甘心去死啊……”
乔婉眠被她捂在怀中,也跟着流泪,声音传出来闷闷的:“因为你不该死,你要亲眼看着那些狗贼家破人亡……”
萧越轻咳一声,打断乔婉眠大逆不道的言论,“于娘子,你可愿配合画师画出那人特征,日后指认他?”
半晌,于巧心木然点了头。
萧越派人请女画师,顺带传话给唐策,告诉他今夜会有人交出三皇子李承及其党羽方从政这些年来所有罪责,让他做好连夜入宫的准备。
乔婉眠一直陪在于巧心身侧,给她喂了些清粥,又帮她挽发,直到萧越催她,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虽然使得于巧心肯面对现实,乔婉眠心中却难以控制的对她产生了负罪感,善意的谎言,仍旧是谎言。
脑子里一会是萧越想要收复西原,一会是方嬷嬷坐在光下向她摆手,一会是于巧心的喃喃哭诉。
乔婉眠的心思一向写在脸上,除却她梦到乔祺出事那夜,萧越还没见过她面色这样沉重,眼底那抹不谙世事的清透也被愁云覆盖。
萧越声音有些紧绷:“你生气了?”
乔婉眠不想让萧越也想起方嬷嬷,眼神躲闪:“没有没有。”
萧越难得显现出一点局促,他垂着眼帘道:“我并非要侮你名节,只是其他受害女子状态与于巧心相差无几,最好避免再让她们回忆起不堪往事,刺激她们……你哭起来比较可怜,正合适让于巧心心软。若还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愿利用你逼她,但,这事只能由她去做,且拖延不得。”
博山炉缓缓升着一缕细烟,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四散,乔婉眠隔着朦胧烟雾,认真注视着萧越。
她以为萧越只是为了揭发如意坊东家的身份,才让她装作受害女子,没想到他是不想再逼其他受害女子再想一遍伤心事。
萧越好像永远比她猜的,温柔那么一丢丢丢。
哪怕现在也是,萧越竟然主动同她解释,想来是从上次三皇子一事中吸取的教训。
怎么办,好像有点可爱。
但——
“大人,婢子没有生你的气,只要能帮那些女子,婢子什么都愿意的。可是大人看起来是早就这样计划了,为何不提前告诉婢子为什么要哭?”
乔婉眠真有点生气了,“大人不能每次都做了决定后再告诉婢子。”
萧越看了看头发丝儿都要立起来的少女,有点恍惚,他缓缓问:“你是说,我做什么之前,要先与你商量好?”
乔婉眠眼神一虚。
这样一听,她的要求,似乎,有那么点逾越?
但她的手还叉在腰上呢,此时应当是很有气势的样子,连萧越都被镇住了。
她鼓足勇气:“对!”
萧越眉目舒展,姿态闲适地靠回软枕上,偏着头向她一笑:“好,就听你的。”
啊……?
没想到萧越答应的这般爽快,乔婉眠略无措地松开叉着腰的手,又恢复成了平日狗怂狗怂的样子,讨好问:“大人喝茶吗?”
……
夏日傍晚的开阳城被金乌染上瑰丽色彩,躲着日头的人们也都出门活动,街上听起来热闹极了,食肆的香气钻入宽大马车。
乔婉眠掀开车帷去看,发现他们正行在开阳最繁华的卢中道上,车旁是接踵的行人,再往两边是支着摊子的小贩,再往后是各个商铺大敞的店门,其上招牌被夕照镀上一层光泽,不断吸引着行人。
杏芳斋就在前面。
乔婉眠看着,似乎感觉时空倒转,她又回到十年前,一样的夕照,一样的铺子,娘亲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今日只准挑一样糕点。
乔婉眠扭头看向萧越,眼底亮晶晶的,像是将车外的绚烂都收集在眼中,她问:“大人,前面能不能停一下车,婢子想去买点东西。”
萧越懒散仰着,点了个头,小丫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而后身子一扭,头也不回地蹦下了马车。
萧越:……
还没见过她这么灵活的时候。
不多时,乔婉眠就抱着五个包装精致木盒回到马车。
萧越抿了口茶,"这是?"
“婢子的谢礼。”乔婉眠眉眼弯弯,“婢子入无归院以来,受到院中人诸多照顾,杏芳斋的点心酥香可口,刚好可以当作谢礼。”
见萧越探究的看向自己,乔婉眠兴奋介绍:“桃花酥给桑耳,这两盒蜜酪给刃刀敛剑,张伯不喜食甜,我带的芝麻饼,这个是我的,百花糕。”
她一边说,一边把垒在膝上的盒子放到一旁,直到只余下那个最大的盒子。
显然,从分量便可看出这份的不一般,是为谁而准备的也不言而喻。
又是这样的小把戏。
萧越懒散支着头,感到有些厌倦。
若非她方才也算帮了忙,他才不会收。
毕竟,不能给她多余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