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似乎并不意外萧越要见她,整了整衣襟对乔婉眠道:“走罢。”
阳光暖暖洒在方嬷嬷面上,让她愈发慈眉善目,乔婉眠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些娘亲的影子,对她很是亲近,挽着她提醒:“大人这两日情绪不太好,可能会有点凶,嬷嬷你要小心。”
方嬷嬷笑着应了。
直至进到芜阁中,乔婉眠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方嬷嬷。
萧越半垂着眼帘看着方嬷嬷,道:“坐下一起吃吧。”
乔婉眠犹豫地看着八仙桌。
只有四个人的位置,她该坐那里?
一番深思熟虑后,她坐到了萧越的左手边。
这里又不会与萧越面对面,也不会影响他用箸,还离她最想吃的枣泥酥最近,十分稳妥。
萧越表情古怪地看了乔婉眠一眼,最终没有将这个会错意的小丫鬟撵走,继续问:“嬷嬷不愿吃?”
乔婉眠刚想回头看看她,却听方嬷嬷快步靠近,将一条细绳绕到她颈前,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颈。
她的惊呼化为难以控制的呛咳,慌慌张张去摸自己的脖子,想将绳子抻开。
却只是拽下一颗什么,滚落在地。
乔婉眠稍一动弹,那绳子就紧一分,力度维持在不会让她真喘不上气的程度。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盈着泪,看向萧越。
萧越单手托腮,还是那副皆有成算的悠闲姿态,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嬷嬷,而方嬷嬷始终一言不发。
萧越语气里有淡淡嘲讽:“你难道是想用她胁迫我,换你一命?”
方嬷嬷道:“不,事已至此,我只是想换主子一个承诺。求主子回到西原时,将我的残灰洒到归直山。”
主子?
这两个字听在萧越耳中格外嘲讽。
他垂下眼帘,强压喉间干涩:“为何要我死?”
乔婉眠心里一咯噔,像被迎面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方嬷嬷也要杀他?
她是看护萧越长大的乳娘啊……
方嬷嬷苦笑一声,“当年若非萧老将军将我家人留在西原,他们何至于尸骨无存?无人替他们报仇,至今仍只能偷偷祭奠,我不该恨?”
萧越:“为何等到现在?你早能动手。”
“因为我没想到你竟要做成了,林氏死了,若我不行动,日后就再没有机会,这是你逼我的!你为何不安安心心当一个闲散侯爷?为何要帮李氏正名?若是你帮李氏收复失地,反倒会成就盛昭帝的名声,他不配!”
“所以你一直帮着林氏给我下毒?难怪林氏宁可吞金自尽也要保住你,原来是还指望你有朝一日为她报仇。”
萧越轻笑一声,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释然。
哀痛是可以转化的,王嬷嬷便是将沉重的痛转化为了更容易接受的愤怒和仇恨。
他道:“我所作所为,与李氏皇族没有一点关系,见证一切的,也未必会是盛昭帝。嬷嬷曾是镇西军为数不多的女将,军籍至今未改。没想到,你会成为镇西军实打实的叛徒。”
他阖上双眸,靠回椅背,淡声:“但说到底,萧家也有愧于你,怎么走你自己选罢,你之后…会回去。”
乔婉眠脖颈上的绳子,早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她半点没察觉,泥塑一样呆在椅子上。
她似乎听到了许多不得了的东西。
方嬷嬷坐到萧越对面,道:“那就让老奴最后吃一顿眠眠做的饭菜罢。”
她略带歉意地看着乔婉眠被勒出红痕的脖颈,“伤到你了,对不住。”
乔婉眠脑子里嗡嗡作响,木然地摇了摇头。
除了最初的惊吓外,她知道方嬷嬷没想伤她。
但若真如他们所说,萧越有意促成西原收复,嬷嬷所为,确不能容。
萧越用警告的眼神扫了一眼正准备将枣泥酥送入口中的方嬷嬷,方嬷嬷颌首,暂且将糕点搁下。
萧越站起身,道:“乔婉眠,跟我来。”
乔婉眠看看方嬷嬷。
入府以来,方嬷嬷亦没少帮她,乔婉眠早把她当作了一位和蔼长辈。她抿着唇小声道:“婢子就陪方嬷嬷吃最后一顿罢……”
萧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你也想吃?”
乔婉眠抿着唇不言语。
方嬷嬷眼神温和,像是没有发生方才的变故一般,道:“眠眠,你受伤了,让主子带你去上药罢,嬷嬷不用陪。”
萧越顿了一下,而后快步离开。
“听到了?还不跟上?”
乔婉眠向方嬷嬷郑重行礼,当作辞别,而后含着泪转过身,跟上萧越的步子。
她最后看向方嬷嬷时,她面容依旧平和,坐在光里,笑着同她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萧越的寝房,他指着书案道:“你坐上去。”
乔婉眠抬起满是泪痕的一张脸,带着鼻音问:“为,为何?”
萧越显然没什么耐心,从八宝阁中选出一瓶药后,冷冷道:“太矮,不方便我上药。”
乔婉眠正想推辞,她可以自己对着铜镜上药。
萧越却没有给她机会,冷着脸靠近她,像以前一样托着她的两肋,轻松将她放在了桌上。
不是说不许拉拉扯扯,男女授受不亲么?
她难为情地扭了扭,正想开口,看到萧越不带一丝笑意的脸后,默默闭上了嘴。
罢了,也许亲近一点,他能不那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