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犯人的队伍末尾,一人一马拐入长街。
那人墨发高束,体态风流,单手牵着缰绳,漫不经心晃在最后。
即便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乔婉眠也轻易认出那是她昨夜梦中人——萧越。
她刚要提醒乔应舟准备求见,却见一个犯人挣脱了桎梏腾空跃起,脚尖轻点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借力,向父女二人身后的高墙跃去。
乔婉眠一声惊叫还闷在喉咙,便见一道银光如闪电般划过半空。
犯人在半空中诡异地抽动一下,直直向她砸下。
乔应舟眼疾手快,即时拽她挪开一步,乔婉眠才险险躲开。
“砰”一声巨响,犯人坠地,捂着腿哀嚎。
只见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洞穿了那人的大腿,他的身下迅速扩散出一片殷红。
乔婉眠暗道不好,果然身旁马上传来第二道闷响。
她慌忙回转身子,蹲下身按住乔应舟的人中,试图将犯了晕血症的爹从昏迷中掐醒。
就在她手忙脚乱时,马蹄声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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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越停在跪地女子附近,姿态娴熟地在马上俯身探臂,骨感修长的手握住剑柄,轻轻一带便将贯穿那人大腿的剑拔出。
他略显苦恼地看了一眼被那人喷涌鲜血溅湿的袍角,一个眼风都不给地上的父女二人,扭头吩咐身边匆匆赶来的长随刃刀:“带回去。”
声音磁性,清朗,语调透露着游刃有余的玩世不恭和高门独有的矜贵。
刃刀堵住犯人的嘴,将人从地上拽起。
眼看萧越调转马头,乔婉眠慌乱唤他,“大人,等一下!”
对方回转身子,含笑垂眸。
目光相对的一刹,乔婉眠只觉刀光剑影在眼前闪过,不受控地回忆起他满身的粘稠血液的杀神模样,生出的一腔勇气倏尔消散,寒意从尾椎骨向上攀爬。
乔婉眠再不敢与他对视,盯着青石板,声如蚊蚋:“西一——萧大人,我、我爹要告你。不、不是,是爹爹找大人,告我舅舅……”
萧越睨了一眼人事不知的乔应舟,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
乔婉眠脸涨得通红,耳中嗡嗡作响,为自己说出的每个字懊悔。
想原地打个洞逃走,但只能钉在原地等着萧越回应。
刃刀认出了父女二人,小声提醒道:“主子,他们是乔副将的后人,乔副将当年随老将军一起从西原……”
萧越不冷不热地看了刃刀一眼,刃刀识趣地闭嘴。
乔婉眠捅捅乔应舟,仍旧毫无反应,终于死心,深吸一口气,才回忆着二人排练了几遍的说词,跪正磕头道:“草民…民女,要告开阳府主簿司文侵占良民家产。”
她缩着脖子等萧越回话,只听得马蹄在原地踱步。
刃刀见萧越没有直接转身离开,小声提醒:“姑娘接着说。”
乔婉眠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求大人为乔家做主,开阳府官、官员司文,骗我爹欠下大笔印子钱,要侵占我家演武场。”
等了百年,萧越的声音裹着霜气刺破混沌:“司文现下何在?”
乔婉眠猛地抬头,只见萧越拇指正漫不经心摩挲着剑柄雕纹。
女子润过水的黑瞳里扑棱着细碎的光,目光相碰时,一滴泪刚巧钻出少女长而直的睫毛,滚过脸颊。
而萧越的视线锋利,化成叼住她后颈的獠牙。
乔婉眠浑身一僵,失魂般将所知全倒出,“尚不知他在何处,但司文日落前会去我家收走演武场的地契。他说开阳府里的人都与他交好,我们才不敢去开阳府告他……求大人严查,今日就抓他审他。”
跪地女子乌发雪肤。
瓜子脸,桃花眼,樱桃口,五官明艳秾丽。
瞳仁是被水润过的上好墨块,漆黑又清透,只轻轻一眼便能印刻到人心底,是民间少见的极具侵略性的美艳长相。
但她身量娇小,是片随时会消失的,连春风都畏惧的叶芽,与她的明艳长相相矛盾,却又糅合出勾魂摄魄的吸引力。
加之她说话时音色轻柔甜美,尾音发颤,似用细羽轻扫过听者耳廓,其中透露出的期待与挣扎让人生怜。
天下男子皆会动容。
可惜偏有人又聋又瞎。
萧越竟没听到般,直接调转马头,走了。
也带走乔婉眠唯一一丝希望。
积攒的雨滴不合时宜地落下,在青石路上洇出一个个圆形水痕,回应乔婉眠的只有犯人不断被咽进大理寺时的响动。
犯人全部消失,门前恢复平静,地上一滩血渍也被一桶水泼了个干干净净。
了无痕。
过了半晌,乔应舟才悠悠转醒,他摸着后脑神情恍惚,“爹方才做了个噩梦,梦见好多犯人……”
……
罢了,认命。
父女俩到街角雇了一辆马车,顶着盛夏雷雨向城外驶去。
乔婉眠蔫蔫趴在乔应舟膝头,心中懊悔方才没有使劲给萧越磕几个响头以示冤屈。
乔应舟安抚道:“怪我错过了求见萧大人的时机。你安心去西原寻你大伯,事解决后,第一时间接你回来。”
眼看要出城门,马车被截停。
乔应舟撩开帘子,对上守城将士的银枪。
前方太师椅上手捧一杯热茶悠哉坐着的,正是他们想状告的司文。
"姐夫这是要往何处避雨?"司文指尖轻叩汝窑青盏,盏中君山银针随涟漪层层舒展,似毒蛇蜕皮。
他忽然倾盏。
滚茶泼在乔应舟袍角上,腾起白雾,司文道:“茶,如何能离了壶?"尾音化作冷笑。
他又故作惋惜,“听说姐夫手眼通天,不信我这自家亲戚,去寻萧大人?”放下茶盏,司文装模做样地四处张望,“萧大人,人呢?”
乔应舟紧了拳,终还是垂下头。
衣衫尽湿,他狼狈解释:“大人放心,我不走,只是送眠眠去投奔我那久居西原的兄长。”
司文嗤笑,“一个破落演武场才值几个钱,你们都得留在开阳。”他顿了顿,故作宽厚地摆摆手,“且放宽心,本官最是看重亲缘,既相助,定会将每一位安排得妥当。”他目光转向躲在车帘后偷看的少女,“眠眠是我的亲外甥女,我怎忍心让她明珠蒙尘?还是当留在开阳,做一朵富贵娇花。待今日事了,就替她寻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