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准备了润喉汤。”卡罗尔把保温杯递到她面前,眼睫低垂,目光四处转移,就是不看她,从耳朵到脸颊到脖子已经红成一片。
这次张嘴说不出话的变成了郑曦。
她有点恍惚,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做梦。
于是她恍惚地问:“你被夺舍了?”
卡罗尔的紧张羞怯被这句话带来的疑惑驱散了一部分:“什么夺舍?”
他快速瞄了眼郑曦的神色,深吸一口气,直视郑曦,道:“我是来找你和好的。”
语调先高后低,短短一句话,被他说的又大声又小声。
“抱歉,之前是我的态度有问题,我向你道歉,你、你能不能别和我计较了?”卡罗尔紧张地盯着她,那双湛蓝的眼睛湿漉漉的,让郑曦有种看到淋湿小猫的错觉。
这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第一次低头吧,才会表现得这么别扭。罢了,她和一个天真的贵族少爷计较什么呢?
郑曦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保温杯还给卡罗尔,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不需要了。”她挥了下手里的润喉含片。
卡罗尔怔怔地望着她,小声喃喃:“我来迟了么……”
郑曦接着说:“道歉的话,我也接受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卡罗尔能感受到她冷淡的态度。这很正常,他和她的关系本来就没有多亲近,但他还是感觉心里像是被蛰了一下的疼。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之前,我看见你帮那个卖花婆婆修车了。”你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笑得温柔又和善,对我却总是冷冰冰的。
重提这件事的时候,他的思绪也随之浸入那个冷冷的雨天。
那是还没联考前的事了。某天放学后没一会儿就下起小雨,他坐在轿车里透过车窗往外看的时候,在一片雨幕中看见郑曦。那时,坐在副驾上的管家正在用惯常的平板无波的语调向他传达公爵的命令。
“少爷,对于您这次的成绩,公爵大人很失望。”管家面无表情地说,“身为公爵大人的继承人,无论是什么考评与测验,您都该名列第一,最起码,不能出现在三名之外的名次中。”
卡罗尔静静地看着车窗,惯有的高傲与活泼从他的神色中褪去。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听着。
“所以,公爵大人决定,在您收心之前,紫罗兰庄园的门禁都将不再对您开放。”管家说。
卡罗尔搭在膝上的手瞬间收紧成拳。
他张了张唇,嗓音干涩:“可我答应——”
话没说完,他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决定的事情,他无法改变。
果然,管家说:“这不在公爵大人的考虑范畴之内。犯错了,就该得到惩罚。”
指甲嵌进肉里,卡罗尔从后视镜中和管家平板无波的视线对上,心中郁起鼓胀的气,他沉默地移开了视线,不想面对车内窒息的一切,再次把视线转向窗外。
车窗外小雨连成细线,把窗外的世界切割成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方格。满眼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千篇一律,和轿车里禁锢的牢笼相似极了。卡罗尔不想再看,正要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余光里突然跃入一抹独特的动影。
他顺着这抹动影看过去,看到有个女孩儿逆着人流,冒雨从一个方格跑进另一个方格,蹲下帮一个卖花婆婆查看故障的三轮车链条。她奔跑时鞋底溅起的涟漪模糊了方格之间的界限,就好像打破了雨水制造的牢笼。
轿车因红灯停下,卡罗尔得以长久地注视这一幕。
他看见女孩儿修好了故障的链条,卖花婆婆一脸感激地说着什么,而她露出灿烂和善的笑容连连摆手,也说了些什么。
明明他身处温暖舒适的车内,郑曦位于潮湿黏腻的雨中,可她是笑着的,他却是郁着的。
为什么呢?他继续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是想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隔太多了。
卡罗尔从未像这一刻一样厌恶不断连续的喇叭声。这些嘈杂的声音,连同隔音良好的车窗车门一起,完全遮住了他的耳朵,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不,不止是“听”,还有“看”。
雨越下越大了,连绵的雨滴织成雨幕,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女孩儿脸上的笑容。
卡罗尔视线紧盯那辆三轮车所在的方向,心中涌起的冲动让他突然降下车窗,却只看到独自骑着三轮车的卖花婆婆。
视线一转,他才看见正冲上公交车的女孩儿。还是那样轻盈,从一个方格跃入另一个方格,眼神坚定,目标明确,来去如风,自由随性。
卡罗尔突然很羡慕她。
“卡罗尔少爷,请拉上车窗。”管家打断了他的情绪,一板一眼地说,“您刚刚的行为,违背了一名优雅的贵族应该具备的行为准则。”
卡罗尔没有动。
他想,要是她能像带走卖花婆婆的烦恼那样,把他也一起带走就好了。
见状,管家加重音量,强调道:“公爵大人也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又是这样的话,如果他还不听的话,下一句就该是惩罚了。
“知道了。”卡罗尔隐去脸上和眼中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拉上车窗。
窗外的一切都被隔绝了。
他重新被封闭在这个看似舒适实则窒闷的空间里。
突然响起的话音震碎了这个密闭的回忆玻璃间。
“帮卖花婆婆修车?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郑曦说,因为她非常清楚遇到困难时的心境,所以平时遇到能帮的,都会顺手帮一把,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卡罗尔突然说起这件事干嘛?
郑曦疑惑地望向他,“这怎么了吗?”
卡罗尔的喉结滚了滚。
他低声说:“没怎么。”
只是突然回忆起,发现打败他的第一名,和那个在雨幕中突破桎梏的少女是同一人时,那种悸动的心情。
他把手中的保温杯重新塞回郑曦手中,说话时的语调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会收回来。”
下一刻,却见保温杯被另一只筋骨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抽出。
亚历克斯脸上微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感谢你的好意,但润喉汤,一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