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起身,闻言摘了面纱,笑望着温鑅:"天霖少主果然好眼力。只是不知,你可想到会死在一个孤女手中?"
温鑅看着眼前这个满含恨意的女子,忽然轻叹一声:"锦瑟,好久不见。"
这声呼唤让林锦瑟身形一滞。
温鑅想起幼时她来小院找他玩,他在练剑,她便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数他出招的次数,惋惜道,“在你身上我竟找不到半分你幼时活泼爱笑的影子”
"那不都是拜你父亲所赐!"林锦瑟咬牙切齿,“你那耽于情爱的父亲本就不配执掌天霖,他若乖乖交出权力,我阿耶看在结拜兄弟的面上,定会饶你父亲不死,可你父亲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久远的痛楚,"那年我才五岁,待我逃到山下,口渴难耐,我本想掬口水喝,却在不远处的河床上看见了我阿耶的人头。"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空洞:"后来那受我阿耶嘱托的汉子转手便将我卖去了南境的杀手组织。"
温鑅眸光一凝。
"你可知道,一个五岁的女童要如何在杀手窟里活下来?"林锦瑟眼中浮现出往事的阴影,"第一次握刀,我的手还不够长,却要去割断一个大活人的喉咙。刀太钝了,那人在血泊里挣扎了好久才断气。"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晚我吐得几乎昏死过去,可教习只是冷冷地说:'杀人或者死,选一个。'"
"后来我懂了,活着就要杀人。我杀过富商,杀过官员,杀过女人,也杀过孩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每一次下手,我都告诉自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阿姌听着林锦瑟的话,像是在对镜自照,握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父亲确实耽于儿女情长,但他懂得江湖中人也该有人情味。"温鑅叹息,"可惜你父亲他们,却觉得这是软弱的表现。"
他无疑再提及过去孰对孰错,他抬眸扫视了四周,众人已磨拳霍霍,只待一声令下便亮出兵器,又看向林锦瑟,冷声问道,“林锦瑟,曹家四十多条人命,是不是与你有关?”
"曹奉南?"林锦瑟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那个不知变通的蠢货,自己找死。"
她指尖一动,剑锋带起一道冷光:"他竟查到了我们在南境的据点。本想收买他,没想到这老顽固,宁死不从。"
温鑅皱眉,她只字未提航运图的事,似是对此毫不知情。
"我们开出十万两黄金,他竟连看都不看一眼。"林锦瑟冷笑,"他可是你那亡父的拥趸,临死前说什么'肩担道义、不负天下',呵,天下算什么东西?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死。"
"但那曹奉南精得跟只狐狸样,把家里围的跟铁桶样,多亏了他那个蠢货兄长。"林锦瑟眼中闪过轻蔑,"我们只将了他几句,那老东西便恨得牙痒痒,带我们走了暗道,才顺利从后院的老弱妇孺开刀。"
"你!"阿姌怒喝。
"可惜啊,"林锦瑟的声音陡然转冷,"曹奉南死是死了,却让你们查出了端倪。现在说这些...也无所谓了。"她双剑一横,杀意骤起,"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只闻“砰”的一声琴身碎裂,林锦瑟自中取出双剑,剑锋所指,唯有温鑅咽喉。过往如尘,恩怨已定。
原本娇弱的娘子齐齐起身,裙下寒光闪烁。梅娘也撕去伪装,手中多了把青锋短刃。刹那间,整个醉花荫化作修罗场。
"锵——"
阿姌长剑出鞘,玉青色剑芒如瀑,将扑来的三名死士逼退。她正要迎上去和林锦瑟对决,却被温鑅止住了,“这是我与她父辈的恩怨。”
他抽出那柄征霜,目光深沉,望着执剑冲过来的少女,一如又看到了那年梅树下追着他学剑的小姑娘。
双方同时出手。
林锦瑟的双剑如狂风骤雨,裹挟着十五年的恨意。剑锋过处,连空气都被撕裂。她的每一招都蕴含着必杀之意,招招夺命,毫无保留。
温鑅却是一派从容。他的剑势如行云流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藏杀机。这是真正的天霖剑法,大巧不工,一剑便可要人性命。
与此同时,"砰!"一声巨响,醉花荫的窗棂同时碎裂。数十道身影破窗而入,各个戴着红色犬神覆面,犹如罗刹降临。为首的厉喝:"大胆逆贼,敢伤我家少主!"
厅中顿时混战一片。兵刃相击,杀声震天。
林锦瑟突然变招,双剑合璧,剑气纵横,劲风呼啸,连周围的烛火都被震得忽明忽暗。这一招,她练了二十年,就为这一刻。
温鑅眼神一凝。他看出了这一招的破绽——抱着必死之心的求成。
就在林锦瑟双剑即将刺中温鑅咽喉的瞬间,温鑅的长剑突然化作一道银光。看似简单的一剑,却恰到好处地切入了她双剑合璧的空隙。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林锦瑟的双剑应声而断,碎片四散。温鑅的剑尖已经抵在她的咽喉,只差一分。
那厢的战场也迅速由守转为攻,不过片刻,便纷纷被制服。
"你的剑,还是太过执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平静地说。
林锦瑟怔住,随即仰天大笑:"是啊,我输了。"她的笑声中带着释然,也带着疯狂,"可萧筠,因果如轮,生生不息。我既是他的女儿,这条路,我注定要走。"
她抬眼望向温鑅,目光穿透眼前的剑锋,仿佛望向那遥远的过往:"一念成执,万念成劫。仇恨的种子,从我阿耶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种下。这一路的尽头......"
她突然向前,将剑锋送入咽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温鑅来不及收剑,任由她被贯穿,扑倒在他怀里。
因果已了。
长老们上前看到故人之子,交换着复杂的眼神,纷纷感叹“造化弄人”。
阿姌见温鑅僵立如冰,上前攥住他微颤的手。剑刃抽离时血色绽放,如同一朵凄艳的花。
林锦瑟倒下的刹那,阿姌稳稳接住了她。跪坐在地上的姿态看似柔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决绝。她轻轻拭去林锦瑟脸上的血迹,为她合上眼帘。那一瞬,阿姌眼中闪过太多情绪——痛楚、解脱、怜悯,还有更深处难以窥见的暗涌。
"你我皆是命运棋盘上的棋子,如何能不随风雨飘摇?"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温鑅望着眼前交叠的身影,心底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阿姌此刻的模样,与林锦瑟一步步走来的身影重合,却也预示着一个他不敢直视的未来。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恐惧——失去她。
"阿姌,"他的声音沙哑得几近破碎,"别再往前了。"
阿姌缓缓抬首,灰蓝色的眸子映出温鑅焦灼的面容。
"可我有你啊......"她轻声说,却笃定地像是在说一句真理,"从始至终,你都会接住我的,对吗?”
温鑅不语,却在她那双疏离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了,因为有他,定不会让她步她的后尘。
......
那一夜过后,弯刀组织如同春雪消融,在大缙国土上悄然隐去。江湖中有人传说,这是天霖山庄重出江湖后的第一场清洗。但在历史那微不足道的角落里,那白衣女子放下了千斤重的仇恨,走出了父辈们画下的命运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