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痛苦之前不叫忍受痛苦。
迪乐曼怀特,由政府资助的孤儿。穿着破旧的衣裳,即使洗的很干净,给人的感觉也是浑身散发着贫穷肮脏的味道。
外国人。
未成年女性。
沉默寡言,对待一切都过分麻木。
这些特质好似在一层一层的叠加这个人可以作为校园暴力受害人的印象,起初可能是所有人的漠视、不小心扯断的几根头发,随后变成笔尖的戳碰、背后的闲言碎语,最终化为滔天的恶意席卷而来,意大利的海水扑湿本就单薄的衣衫,像死者尸体残余的长发化为的海藻,缠住迪乐曼往深海中拽去。
她不会死。实际上,也不会痛。她早就已经运用纯熟的能力无时无刻不在保护她,她对这一切都没有概念,然而……作为社会动物的人格已经彻底消湮,唯有动物性的人格保留了下来。
她令自己不断下潜,想要下潜到所谓的安全区。
被拨不开的深黑包围,咸湿的水弥漫,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嘭——”,像是冰块在沉闷的真空之中与玻璃杯撞击,出现裂缝之后呼吸到氧气——是破开水的声音,水波由平稳转向波动,越来越有力的水打在她周身,提醒有生物在靠近。
迪乐曼睁开了眼睛。
宛如照亮黑夜的阳光一般,对方金色的发丝在水中铺开,他的双眼被海水刺激的泛红,却仍旧坚定的伸出手去试图勾住迪乐曼的手臂。
这宛如沙弗莱一般的碧色眼眸中,映照出迪乐曼的影子。
逐渐被光亮包裹住的阴暗的迪乐曼。
好刺眼,又好温暖……
在这被太阳诱惑的瞬间,她向前微微抬手。
*
趴在单薄的少年脊背上,对方的金色发丝与深黑发丝交叠,好像一圈一圈阴影要吞噬掉的阳光。她想要松开的手被紧紧拽住,对方在海中游动时仍旧尽量平稳的开口,“你还有意识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岸边了。”
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弱小,但此时此刻莫名不想暴露。彼此湿润的头发都带着让人不愿抬起头颅的重量,更何况身体和湿了水的衣服。哪怕下一秒会被抛下也无可厚非,在这之前她只想要静静感受旁人的体温。
然而,这位少年始终没有松手,他将迪乐曼背上了岸,扶着她慢慢坐在岸边,“你并没有呛水呢,很厉害。”
厉害……
“谢谢……”她这时才缓慢回应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乔鲁诺乔巴纳,是中学部的,您的学弟。”
迪乐曼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却忘记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不过乔鲁诺也不在意的样子,道,“已经很晚了,学姐要不要先上车?我送您回家。”
“水会打湿你的车。”迪乐曼道。
“的确如此呢……那我先去买两块毛巾吧。”
海滩旁的便利店早早关门了,明明轻而易举就能驱散身上的海水,却在这里吹着海风等待对方的帮助。迪乐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异类做的太久,她也想试试与旁人像同类一样的活着。她坐在沙滩上,双手抱膝,侧头去看对方越走越远的身影。在沙滩上蜿蜒向前的潮湿脚印在时间作用下逐渐消失,就如同一开始就只有迪乐曼一人,并不曾有一位名叫乔鲁诺的少年来过。
她的长发垂落在地上,发梢粘上了沙粒。
“久等了,学姐,”对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紧接而来是一块落在肩头柔软干燥的毛巾。
迪乐曼扭头,就看到对方也已经裹上毛巾,正在擦干金色的头发。
她学着他的样子,擦干身体,裹住自己,移动到车上。
对方是打工下班回来,看到沙滩边围了一群人在议论纷纷。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侧头看了看迪乐曼似乎毫无波动的面容。
听说有人落水,他就去救人了。不知为什么上岸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在,就如同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迪乐曼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身上,她问,“你去打工是做什么呢?”
“唔……”乔鲁诺开车的手十分稳定,“开出租车接送来往机场的游客,我比普通出租车便宜一点点,就会有很多客人来找我。”
迪乐曼沉默着,乔鲁诺本以为她会问一些这算不算黑车、驾照怎么解决之类的问题,但她没有。
迪乐曼怀特,有名到仅仅入学半年,就连在中学部的乔鲁诺也知道她的名字。那些晦涩不堪的言语在男生嘴里传得铺天盖地,更有“多久可以拿下她”的赌注开了一次又一次。如今见面,她只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副令人窒息的画卷。犹带着湿气的发丝贴在脸庞,更显得皮肤白皙,那双雾蓝色的眼睛时时刻刻氤氲着惹人怜爱的水汽,朦胧下却空洞无一物,让人不自觉想让人将自己的身影映照在其中。拥有利器的海妖是塞壬,毫无还手之力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人鱼。乔鲁诺深谙他人阴暗的心理,对这位时刻都迟钝且不明状况以至于显得格外无助的学姐抱有怜悯。
或许,当初没有遇到那个人,乔鲁诺会和迪乐曼就会处于同样的境地之中。只是他骨子里有某个人无法抹灭的强硬的血脉,迪乐曼学姐却过于柔弱。
照顾她,就好像将曾经的恩情传递下去。
“海水的触感还是很黏腻,回家之后记得再冲洗一下啊,学姐。”乔鲁诺替她打开了车门。
迪乐曼下车,关闭车门前犹豫了一下,“你……要上来洗个澡吗?”